第104章

  “嘶——”裴霁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大为恼火,“你是想被我扔下去喂鱼?”
  左边腰侧靠近后背的位置,伤口狭长,皮肉未翻,当为利剑所伤,应如是心里有了数,双手挪到他肩胛骨下,问道:“人抓住了么?”
  裴霁一听这话,便知他已猜出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非但没有半分心虚,语气更恶三分:“一群废物,围攻不成还让他给跑了!”
  顿了下,他又给自己找补道:“这厮身上有伤,跑不远。”
  应如是无言,裴霁也不废话,一手将他拦腰圈住,一手抖了下绳索,上面的人立即合力拉扯,绳索越绷越紧,两人也凌空上升,很快被拉出暗涧,翻身落地。
  应如是浑身发冷,委顿在地,低头吐了几口积水才缓过气来,裴霁身形微晃,有人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周遭火光大亮,少说十几道身影聚在这里。
  落水一遭,脏腑之内塞闷隐痛,眼下却不是运功调息的时候,应如是搭了别人一把手,勉强站起身来,伸手点了肩上穴道止住流血,借光见得一侧荒草尽折,地上还有凌乱的血迹和脚印,想来鬼面人是从这个方向突围而走了。
  他向身边人问道:“从那边出去,是什么所在?”
  对方略一思索,答道:“是弟子院。”
  闻言,应如是与裴霁对视一眼,眉头都微微皱起,所谓弟子院,指的是门派内众弟子的住处,此时动静闹开,又有人穷追不舍,倘若鬼面人逃入其中,不啻自投罗网,难道他是慌不择路?
  裴霁拔足即走,应如是紧随其后,其余人不敢迟疑,连忙跟上了他们。
  循着血迹和脚印追出野林,抬眼便见前方坐落着一片屋舍,想来就是弟子院,先行追来的人已将入口堵住,一间间房屋陆续亮起灯火,里面的人也走了出来。
  裴霁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问一名捕快道:“情况如何?”
  “回禀大人,对方轻功太好,我等追赶不及,但是眼看着他逃进来了。”那捕快如实道,“同行者里有几人是任庄主的亲传弟子,有他们出面,这些弟子也愿配合,可这一通搜找下来,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应如是沉声道:“没有多出来的人,也有可能藏在他们当中。”
  “他被本官一掌刀劈中左肩,心口上方还有五道旧伤,让这帮人把上衣脱了。”裴霁面如寒霜,声音也冰冷刺骨,“谁要不肯,就地拿下,若是负隅顽抗,杀!”
  自打来了景州,裴霁处处气不顺,快要煮熟的鸭子又从碗里飞走,难怪他动了真怒,应如是眉头深锁,看着捕快领命而去,好在这群弟子也知晓轻重,又有同门从旁劝说,虽有一些怨言,但也很快排列成队。
  上百名弟子赤膊而立,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条伤疤,但无一个符合前言,裴霁绕着他们走过几圈,挑了几个身量相仿的人出来,亲自上手捏过,未见伪装痕迹,一张脸阴沉得几欲滴水。
  应如是也颇感意外,确定这片屋舍里无人藏匿,沿着过道走了一段,忽而见到一个月洞门,问道:“那里是后院?”
  一人回道:“不错,住的都是女弟子。”
  男女毕竟有别,即便同在弟子院里,也有围墙将他们隔开,应如是拦下浑身煞气的裴霁,回头见到一个瑟瑟发抖的仆妇站在角落里,请对方进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五名女弟子鱼贯而出,为首者是程素商,她披着湿发,素颜朝天,衣服也换过了,些微热气从她身上散发而出,想是此前正在沐浴。
  前院与后院之间相隔一个演武堂,这边若有动静,那头未必能立时察觉,程素商一见这阵仗,便知出了大事,再看应如是与裴霁的身上都有血色,眉心猛跳。
  她与裴霁不对付,索性将目光投向应如是,后者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又道:“鬼面人伤得不轻,既是遁入此间,料来有藏身之处,前院已经搜过了,还望程施主行个方便。”
  女子的住处,哪是说搜就能搜的?程素商面色不虞,可应如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能枉顾师妹们的安全和清誉,转头与身边四人低声商量几句,回道:“好,我带你们进去,但要搜身的话,只能我们自己来。”
  女弟子人数较少,这一通搜找,莫说身份可疑的男子,连血迹也未能发现。室内搜查无果后,程素商又让师姐妹们三三一组,各自回屋查看上身,约莫半炷香后,她们陆续推门而出,都说没有发现异常。
  “连地窖也打开让你们找过了,这里没有什么鬼面人。”程素商回身看向他们,“弟子院并非全然封闭,鬼面人逃进这里,或许只是借道甩脱追兵。”
  裴霁双眉紧皱,目光扫过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大多女子都不敢与他对视,少数几个按住了剑柄,身躯也绷直如弦,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手肘被应如是悄然撞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应如是合十道:“也罢!天色未明,我等不便在此久留,这便告辞了。”
  程素商面色稍霁,送他们走过月洞门,却在转身时被应如是按住了肩头,当即抬剑一挡,冷声道:“应居士若有吩咐,直言便是。”
  “一时孟浪,还望见谅。”应如是躬身赔礼,“鬼面人再度现身之事,水夫人那厢尚不知结果,这会儿恐怕还在主院里等消息,有劳程施主传讯一声。”
  定定地看他一眼,程素商还了个半礼,点头应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行外人很快离开弟子院,横眉冷目的裴霁将闲杂耳目支走,拽着应如是走入山道,憋了许久的怒火总算得以发泄。
  “鬼面人那头白发不知是用什么染成的。”他从腰封里抓出那几根断发,“沾到血水的地方褪了色,他本身是黑发,还年轻得很。”
  应如是接过发丝,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有股淡淡的药草味道,遂道:“我分辨不出来,稍后让人带给徐康吧。”
  裴霁也有此意,不甘心地道:“染发遮面,为的是隐瞒身份,方才你拦我做什么?由她们自行搜身,免不了互打掩护……”
  “你的怀疑没错,程施主的话亦有其道理,人是逃了进来,趁我们搜查前院时悄悄遁去也不无可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动用雷霆手段为难一帮姑娘,岂不是胡逞淫威?”语声一转,应如是摇头道,“景州不比乐州,莫忘了这里是卧云山庄,真要激怒了他们,日后之事暂且不提,当下是没好果子吃的。”
  裴霁方才是被气昏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只好道:“那你说怎么办?那厮吃了这样大的亏,又被我们点破了身份,接下来可不容易冒头了。”
  “也不算全无收获。”应如是放慢脚步,任山风拂面吹过,“鬼面人的真实身份,差不多已经明确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起头,裴霁也就想了起来,道:“据说你用计让李义被抓了个现行,诱他说出了给任天祈下药的始末,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有枯叶老人跟陈秋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是从水夫人那里知道的?”
  这番连珠炮似的发问,足见裴霁心下急切,应如是也不卖关子,将今晚在主院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继而道:“当年在苍山,我见过枯叶老人,也跟陈秋有一面之缘,他比我年少,容貌已记不清了,倒是一手剑法当得称赞。”
  毒剑暗器三绝手,陈秋只得其中一门真传,也不知是天赋如此,还是枯叶老人来不及传授其他,但以鬼面人如今的剑术造诣来看,不算是辱没先师。
  裴霁沉吟片刻,问道:“枯叶老人死在苍山决战的前夕,陈秋那时还活着,你可知他后来有何遭遇?”
  苍山大战时,陈秋不过十五岁,如今也还没到而立之年,却是隐姓埋名,成为幽行匿迹的鬼面人,当中必有非同寻常的隐情。
  应如是脚步微顿,不等他开口,裴霁又道:“白虎玉佩曾落于枯叶老人之手,又为陈秋所得,荒宅里的机关,原是任天祈为了暗算他而设下的,依照我们先前的猜想,他在苍山大战后据此寻了过来,难道枯叶老人的死跟这伪君子有关?”
  应如是不做声,裴霁也拿出了几分难得的耐心,直到他们并肩走到山道转角处,四下里没了火光人声,这才响起一声叹息。
  他低低地道:“水夫人与我说起陈秋时,满脸疑惑不解,可那番话落进我耳中,却好似拨云见日,先前令我百思不解的动机,都有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鬼面人既是枯叶老人之徒陈秋,那他如此憎恨任天祈,又费心将李义算计进来,便能说得通了——枯叶老人王清荣,并非死于重伤不治,而是为任天祈所害。
  与枯叶老人交手那一战,细算起来是不知僧吃亏更多,纵有浑厚内力也不能很快化解余毒,姜定坤为此大感惊骇,趁两军休战蓄力之际,决意出动死士营众多高手,先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任天祈也就是在那时暗中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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