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虽是将信将疑,但李义也没有别的路走,权衡多日还是来了,反正是跟任天祈不对付,无论发信之人作何打算,只要能够找到切实证据,便可作为投名状。
  应如是心里一突,追问道:“写信的人是谁?”
  李义迟疑片刻,道:“信已经烧毁了,但那字迹潦草得很,想是对方故意为之,落款的话……是一个秋天的‘秋’字。”
  “秋?”应如是重复了一遍,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记在心里,“片面之言,李帮主竟也相信?”
  李义一咬牙关,从怀里掏了块令牌,上面赫然刻着“卧云山庄”四个大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应如是曾为夜枭卫前代指挥使,而后改名换姓遁入江湖,建立翠微亭与武林各方势力相交,见识广博远胜旁人,故一眼就能分辨出此令真伪,目光倏冷。
  卧云山庄门人过千,持有令牌者却不足半百,除了任氏夫妻和八大管事之外,剩下三十六人都是任天祈的亲传弟子,他们不仅协助师长教导修行和管理事务,还要在江湖上走动,一来维系人情礼数,二来为师门扬名立威,外人不尽识得他们的姓名,但一看到那令牌,便知是白衣太岁的高足,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然而,江湖毕竟是龙潭虎穴,这些年下来,三十六名亲传弟子折了八人,虽已清算冤仇,但人死不能复生,有些连尸骨都不知归处,更遑论随身令牌。
  当着应如是的面,已经穷途末路的李义再不敢有所隐瞒,道:“这块令牌是李某率人追击青龙湾劫贼时在一具尸体身上找到的,可那死者容貌已毁,无从追查身份,单凭一道令牌,只怕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因此,那封密信之于李义而言,不啻瞌睡来了送枕头,对方直言是图谋报复,要借他一臂之力,事成后各取所需,利害两清。
  “赶得这样巧,怕是你的事败露在了有心人眼里,故意引你入局。”指尖摩挲过令牌上的刻字,应如是摇头,“直钩钓鱼,看来对方摸清了李帮主的心思。”
  这一句话虽无谴责之意,却让李义满面羞惭,好在应如是没有奚落他,接着问道:“下药一事,又是如何商定的?”
  李义额上顿生冷汗,想是心有余悸,犹豫着道:“金鳞坞并未收到寿宴请柬,李某只得不请自来,抵达景州前一日,命人先行赶来送上拜帖,当晚就宿在驿站里,怎料那掌柜一听我等来历,便递了一封书信,说是前几日的一位客人所留,托他转交给后来的兴州李姓贵客,还描述了李某的大致相貌,使其不至错认。”
  信里是一张卧云山庄内部地图,上面不仅绘有主要建筑和通道的位置,还特意标出了主院屋后峭壁这条密径,自水舍下方而始,顺流潜至东坡侧近,那里藏有一道狭长的深涧,甫一察觉水流变快,立即脱身上岸,周遭是人迹罕至的野林,向前疾行一里半,便可抵达峭壁之下,仗着轻功攀上去,正对着的就是小厨房。
  “……里面还附有字条,道是寿宴前夜诸事繁忙,最好捉隙下手,他有十足把握在夜半时分将任庄主引到后山去,而我只要在那之前将雨化丹投入饮食,待到药性发作,任庄主纵有通天本能,也得受制于人。”
  比起上一封信,这回的信件内容委实令人震悚,李义不由打起了退堂鼓,然而富贵险中求,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他辗转一夜,到底是横下心来。
  应如是皱了皱眉,李义以为他不信,忙是道:“李某也害怕遭人算计,便将那信给藏了起来,倘若应居士愿意放过,明日——”
  “事到如今,在下相信李帮主所言皆实。”应如是打断他的话,眉间折痕愈深,“有那封信在,足以证明内鬼是山庄里的老人,但……”
  李义与裴霁是同日拜庄的,任天祈也是在见到裴霁后才让程素商传话约见,幕后黑手却能提前几日知晓此事并做好安排,或是赶了大巧,或是任天祈会做下这个决定,本就在对方意料之中。
  万事因果有循,应如是只消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关键,任天祈给不知僧送去请柬的事恐怕走漏了风声,内鬼与凶手里应外合,布下了这个连环局!
  “李帮主既知对方并非善类,难道不曾怀疑其用心?”沉吟片刻,应如是的目光落回李义身上,“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可不像李帮主的作为。”
  相识不到一日,李义却觉自己在他眼下无处遁形,惴惴道:“谋划之人定在卧云山庄内,李某准备见机行事,先抓到对方马脚,不料在山门外撞上了裴霁,他咄咄逼人,让我没了余地可走,眼看时间紧迫,不得不铤而走险……”
  话未尽,一道人影已经扑了上来,十九挥起拳头要打向李义面门,却在半途被应如是拦腰截住,五指轻轻一收,他便动弹不得了。
  “放开我!”十九挣扎不开,恨得双目充血,“是他串通凶手害死老爷的!倘若没有他下药,以老爷的武功,怎会丧命人手?你要是放过他,我、我……”
  不等应如是开口,李义猛地抬头叫屈道:“药是我下的,但我没有害死他!”
  成为帮主后,横亘在任天祈和李义之间的除了个人恩怨,还有两派利害,他想要找到卧云山庄勾结逆党的确凿证据,为金鳞坞换一条康庄大道,任天祈若是在那之前死了,于李义而言无甚好处,何况裴霁也在此,他怎会蠢到孤注一掷?
  李义急得面红耳赤,忙道:“要想对付任庄主这样的大宗师,非得用上雨化丹原药不可,我手里确实存有几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下在参汤里的只有半粒分量,以任庄主的内功造诣,顶多筋疲力软,不至于任人宰割!”
  谨慎起见,李义回去后一直留心着上山的路,果真等到了孤身而来的任天祈,遂悄然跟上,本想在关键时刻见风使舵,不料追丢了人,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我没有杀害任庄主,也没想要他的命,望居士明鉴!”李义躬身一礼,紧接着想起什么,“对了,任庄主是去找裴霁的,我在山上迷失方向时还撞见了他!凶手写信在先,言明会在当晚将任庄主引到后山,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伪朝鹰犬对江湖势力素无善意,他一定是贼喊捉贼,要让我当替罪羊!”
  狗急跳墙,李义自知大错已成,与其死不承认,不若尽量推脱责任,况且在他看来,裴霁实有重大嫌疑,山庄里的内鬼保不准就是夜枭卫安插进来的钉子。
  这番推测确有几分合情合理,兀自挣扎的十九不禁一怔,应如是却未展眉。
  卧云山庄在景州坐大至此,以裴霁的性子,要说他没动杀心,应如是决计不信,但其此番到来是为了追查鬼面人,又有不知僧指派的任务在身,事成之前不会贸然动手,便是错杀了,事后也不该枉费心机。
  再者说,李义会有如此猜想,盖因他先入为主,对幕后黑手编造出来的说辞深信不疑,应如是却对任天祈的底细再清楚不过,这个伪君子一心为己,即便与护生剑逆党有所联系,也该是图谋出卖。
  想到这里,应如是面色微变,旋即隐没无踪,幸而十九和李义都未发现端倪。他沉吟一瞬,当真让开路来,道:“多谢李帮主坦言相告。”
  说话间,他手指微移,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十九的后颈,少年人本就挣脱不开,这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李义却是如蒙大赦,这一口气松出来,方觉背后湿冷一片,本欲跳窗遁逃,奈何应如是的半边身子就挡在窗前,只好拱手道谢,匆忙走向门口,盘算着大部分人手都去了峭壁下面,前山守卫不比往日森严,小心着些也无大碍。
  心思转动不休,李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见应如是站在原地,并无阻拦之意,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一把拉开了门,没等踏出一步,已然僵立当场!
  今夜月残星疏,院中灯火寥寥,站在门前的两道人影犹如泼墨画成,静默而无甚生气,唯独那两双眼里盛满怒火,几欲夺眶而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水、水夫人……还有郭掌门……”看清这两人的面目,寒意顿时从李义的脚底涌上了头顶,连眼瞳也震颤起来。
  他穿着夜行衣,手里还攥着蒙面巾,身后是满地狼藉和不省人事的捕快,以及护着十九站在窗边的应如是,屋里发生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再看水夫人被夜风吹得发红的脸,便知她跟郭掌门站在这里有一阵了,方才那些话,他们听到了多少?
  水夫人面色青白,冷冷看着李义,郭掌门却怒不可遏,大骂道:“你个龟孙!就说金鳞坞的叛徒怎会无缘无故跑到景州来?怕不是你早就上了贼船,派来这么个眼线!李老帮主何等英雄人物,竟生出你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儿子!”
  唾沫飞到脸上,李义猛然回头看向应如是,只听他淡淡道:“李帮主,你的破绽并非落于在下一人眼里,束手就擒吧,水夫人已言江湖事江湖了,郭掌门愿为见证,只要你所言非虚,待抓获真凶之后,不会将你交给裴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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