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十九屏息凝神,刚听到一半,耳门穴就被人点中,来不及吭出一声,身子便软软倒下,应如是一把将他接住,轻轻放平回榻,不忘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他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应如是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却在这一刻有些犹豫不决了。
过了好半晌,桌上的油灯火光越来越小,整间屋子也愈发昏暗,仿佛化为石像的应如是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手指微动,正要将裂成两半的玉佩放回到十九衣内,后方那扇从外面上了锁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乎就在门开的刹那,一个人欺身而近,冰冷的刀刃从上方压下,不由分说地架在了应如是肩头,离他的颈侧血脉只有毫厘之遥。
“把东西拿出来!”裴霁在应如是背后现身,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他那双眼阴鸷有如毒蛇,带着强压不住的怒火,“你威胁徐康,私动密信,又想隐瞒物证,你……在想什么?”
第八十九章
火宅突然走水,停放有任天祈尸身的静安堂被付之一炬,消息必定飞传出城,顷刻报入卧云山庄,那厢势必地动山摇,裴霁也是坐不住的,应如是料到他会赶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刀锋压颈,杀气森然,应如是无须回头去看,便知裴霁定是满脸怒容,思及那一句质问,想来他已抵达许久,自己竟没能及时察觉,纵有心神失守之故,也因其故意收敛了脚步和气息。
应如是没有立即回话,转眼望向班房门口,外面原本有许多人守着,这会儿尽数不见了踪影,倒有一个身宽体胖、捕快打扮的男人站在那里,低眉垂首,恭恭敬敬,手里捧着一支明亮的烛台,正是徐记药铺的掌柜,徐康。
见到此人,应如是心里就有数了,他开口道:“徐掌柜着实是安守本分之人。”
徐康哪敢回他的话,只觉得心跳如鼓,阵阵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好在裴霁冷笑了一声,森然道:“你要是杀了他,再嫁祸于人,现在便什么事也没有了,奈何你要心慈手软,而夜枭卫的规矩就是如此,谁要不守本分,谁就不得好死!”
说罢,他用左手拽出应如是的右臂,一把夺过那两半玉佩,徐康连忙捧着烛台进来,整间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裴霁单臂持刀,侧身将玉佩对光一照,每一处都纤毫毕现。
这块黑虎玉佩虽已裂成两半,但无缺失,裴霁的腰封里还收着那块至关重要的白虎玉佩,当即取出来合在一起,尺寸分毫不差,玉质不相上下,雕工细节毫无二致,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区别在于玉色黑白和老虎一大一小、一站一卧,原是雄雌一对的。
裴霁呼吸一滞,随即怒色更重,握刀的那只手上青筋毕露,咬牙切齿地问道:“这原本是十九的东西?”
人证物证俱全,又被抓了个现行,应如是叹道:“都听见了,何必明知故问?”
“被你从信封里抽走的那一页纸,上面不仅写了姜氏一门初来景州的遭遇,还有十九幼时与寡母生活的一些情报,再加上你问徐康的那几句话……”裴霁怒极反笑,“他是姜瑗之子,却非姓赵的孽种,而是任天祈私留在外的骨血!”
难怪姜瑗生前没有给予十九姓氏,难怪她一死,任天祈就将她的独子带进火宅,不仅在大事小情上多加照拂,还给了他一块不得示人的玉佩,让他打理连水夫人都不得踏足的静安堂。
外人不知内情,只当任天祈宅心仁厚,裴霁发掘出了姜、赵两家的恩怨,也以为任天祈是看在故人情面上厚待此子,不承想这一切都是另有隐情的。
倘若仅仅如此,裴霁不至于动怒,可应如是分明早已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出言点破,任他顺着错误的方向蒙头走下去,甚至在线索浮出后利用他的名义威胁部下,私自拦截情报。
应如是听见他语气冰冷地道:“我讨厌被人欺瞒愚弄,尤其是你。”
裴霁生性多疑,拜入不知僧门下后见多了炎凉丑态,几乎铸就了一副铁石心肠,除了自身之外,谈不上真心信任过谁,但应如是不同于别人,他是李元空,是让裴霁嫉恨憎恶了八年的师兄,他们互相使过绊子,明争暗斗四年不休,却不曾在正事上有过一次虚与委蛇,翻脸也好,合作也罢,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这回我是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了……”刀锋浅入皮肉,裴霁低下头,几乎附在应如是耳畔,“你究竟是对这小子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还是别有企图呢?”
性命危在旦夕,应如是竟还笑得出来,只听他道:“鬼面人在卧云山庄现身,足以证明这桩凶案跟护生剑叛贼一伙有关,我却在这节骨眼上动手脚,分明是借你给予的查案便利替真凶打掩护。”
裴霁眉头一皱,沉声道:“怎么,你要叫屈?”
“既已认定我是包藏祸心,此时不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会信的。”应如是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我胆敢自辩一句,你的刀立即抹喉而过。”
颈侧传来刺痛,刀刃上那排密齿沾了些微血迹,要害如被野兽的血盆大口咬住,若有一丁点轻举妄动,身首势必两分,应如是虽不怕死,但也惜命。
见状,裴霁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却不能痛下杀手,至少在撬开这张嘴之前不行。
幸好这里是景州府衙的班房,不说十八般刑具俱全,倒也勉强可用。
“将那小子带出去,一盆冷水泼醒,他要是耍花样,就给点颜色看看!”握刀的手纹丝未动,裴霁全身紧绷,死死盯着应如是,头也不回地向徐康吩咐道。
徐康早已被他的杀气压得脸色发白,闻言如蒙大赦,放下烛台绕到床头,弯腰架在十九腋下,准备把人拖起来,孰料腕上突然多了两根手指,力道不重,却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心下一凛,裴霁将刀抵得更紧了些,警告道:“你想找死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应如是又叹了口气,“你有气冲我发,不必牵连无辜。”
“他是否无辜,由不得你说了算!”裴霁怒极反笑,“你想当好人,我可不愿成全!徐康,愣着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里满是不耐,徐康心中叫苦,可不敢抗命,不等他将这少年的上半身拽离床榻,搭在腕上的两根手指倏然一重,整条小臂霎时没了知觉,不等他挣脱桎梏,那两根手指又是一翻,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他往旁侧带去!
徐康身体笨重,这一下又是力上加力,倾身撞过来的刹那,几有象冲之劲,倘若被他撞上,少不得筋断骨折,幸亏裴霁防了应如是一手,刀鞘从左侧下方斜撩而出,正中徐康胸膛,以点破面,霎时将人击飞,右手则毫不迟疑地横刀抹过。
然而,高手过招最忌分心,他手中先机已失,应如是向后一仰,险险避过这割喉一刀,肩膀一沉一震,顺势转身扫腿,裴霁向上纵掠,一脚蹬在房梁上,复又折身下落,却不是冲着应如是去,而是劈向了倒回床上的十九!
应如是料到他会挑软柿子捏,一腿扫空即刻回身,袍袖翻飞如浪,将劈落的刀刃卷了个正着,听得耳畔风声乍起,左手振臂一挥,徐康发射的数枚暗器当即在半空中炸散开来,衣袖去势未绝,竟将他兜头罩住,猛地向后一抛,直接丢出屋外,大门也被劲风拍上。
寒光一闪,利刃破袖而出,裴霁旋身落在那张老旧的木桌上,摇曳不定的烛火将他的眼睛和刀刃映得忽明忽暗,见应如是挡在床榻前,他冷哼一声,冲门外喝道:“没用的东西,滚远些!”
拍门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脚步声也匆匆远离,没了闲杂人等,裴霁也不急抢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应如是,道:“你曾提醒任天祈明哲保身,又来袒护他的儿子,说是没有交情,为何做到这一步?”
应如是垂手而立,摇头道:“我并不在意十九有什么样的父母,他是一个好人,好人不当枉死,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顿了片刻,他抬头迎上裴霁那仿佛淬了毒的目光,道:“你或许不会杀他,却也不会放过他,‘任天祈之子’这一重身份太好用,你会榨干他的最后一滴血。”
刀光映眉睫,裴霁唇角微抿,讥讽道:“四年前的你难道没做过这种事?”
“正因我做过,才不想再做了。”应如是毫不退让地道,“扰乱一个人的命数,有时就跟翻过一只乌龟那样轻而易举,可这世上本不该有四脚朝天的乌龟。”
饶是裴霁知晓他心性变化不小,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旋即回过神,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头直窜上来,恨声道:“那你就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去吧!”
第九十章
话音未落,人影忽闪,裴霁纵身一跃,刀锋疾落,应如是侧身偏头,左手搭上刀背,右手从刀刃下横掠而过,直攻裴霁腋下空门,后者提掌相迎,内力相冲之际,两人身上都发出一阵炒豆似的爆响,脸色齐齐一变,各自错身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