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六章
  火势并未殃及整座火宅,却将静安堂烧了个七七八八,如此骇人,前所未有。
  应如是冲进火海时,众人都来不及反应,还以为他被吓出了癔症要找死,不想没过一会儿,这布衣男子竟背着小管事十九从大火里逃出来了,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朱师爷赶到近前,本欲查看十九情况,却见此人有些眼熟,慢了半拍才想起什么,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
  火光人影,两相对照,霎时吓得他连连倒退,险些摔了个屁股墩儿,惊呼道:“你、你是那姓李的凶嫌!好啊,四处寻你不见,这下胆敢冒头了!”
  应如是来得蹊跷、去得悄然,火宅里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案发之后,他成了杀人移尸的头号凶嫌,朱师爷盘问此间诸人无果,便压着十九绘制对方的画像,本以为会遭推托,哪知对方很快想通了利害,入夜前就把画像赶了出来,画技虽然平平,但也勉强可供辨识。
  朱师爷还算有点心眼儿,怀疑十九是故意敷衍了事让他们当没头苍蝇,亲自去徐记药铺问了那掌柜的,得到肯定答复才放下心来,若非这厢突然走水,他已带着画像回到衙门向刘知府请通缉令了。
  静安堂付之一炬,任庄主的尸身怕也保不住了,朱师爷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心中正叫苦连天,却不想见到这销声匿迹的凶嫌突兀现身,当真是上苍垂怜,特意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大好机会!
  “来人呐!”朱师爷躲到一名带刀捕快的身后,探出脑袋厉声大喝,“一起抄家伙上,将这凶嫌拿下!任庄主是他杀的,这火保不准也是他放的!快抓住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正要上前帮把手的人们都吓得后退,那十来个捕快最先反应过来,腰刀齐刷刷出鞘,人也散至四方,复又围攻向前!
  应如是才将十九轻放于地,一手托其后颈,朱师爷的叱骂声传入耳中,他连眉头也不曾皱过,另一手并指点在十九颌下,紧闭的口立时张开,空气随之涌入。
  紧接着,十几把刀从上方悍然劈下,应如是身不动,右手卷袖一挥,平地无端起风浪,震得这帮衙役连人带刀向后跌去,转眼在地上倒成一圈,呼痛难起。
  朱师爷大惊失色,这回结结实实地瘫坐在地,眼见煞星起身朝这边走来,以为他是要取自己的性命,骇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却不曾想过那些捕快尚无大碍,应如是怎会对他痛下杀手?
  “你、你要做什么?”朱师爷几乎要被他吓破了胆,“我已经派人去卧云山庄报信了!夜……夜枭卫的裴指挥使马上就到,你敢动我试试!”
  应如是垂眸看了一眼靠在怀中的十九,那张脸原本已经憋得青紫,这下缓过气来,倒是恢复了些微颜色,他正要抬步,却见一伙人抓着刀斧棍棒等物冲了过来,肉墙一般堵在前面。
  这群人里,只有为数较少的护院是练家子,其他人都不会武功,甚至还有老弱妇孺,挡在最前头的是一位老汉,缺胳膊断腿,靠两根木杖勉强支身,而他昂着头,梗起脖子直面应如是,眸中血丝密布,神情狰狞,几欲生啖血肉。
  他们原本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若非被火宅收留,只怕早已变成了一堆烂骨头……这些人大多没读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大字,更不明白什么恩怨是非,但他们知道是任天祈给了自己一口饭吃、一片栖身之地,谁要将这点仅有的东西夺去,谁就是他们恨不能杀千刀的仇人。
  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一根木棍朝着应如是的脑袋打了过去。
  应如是身怀慧剑琉璃功与明王心法两大上乘武学,论内力浑厚绵长,连裴霁也不及他,区区一根木棍哪能伤他汗毛?
  然而,他这次没有出手去挡,脚下也生了根般一动不动,任由木棍重重抽在头上,额角顿时见红,鲜血沿着侧脸流淌如线,没入素白衣襟里。
  老汉方才见识过了他的身手,已做好豁出这条命的准备,哪知这一棍竟得了手,反倒怔在了原地,其他人倒是反应过来,以为应如是外强中干,有那胆大的拿上劈柴斧扑上前来,一斧子朝他肩膀劈去。
  应如是还抱着十九,肩头微微一侧,斧子便擦身而过,这人猛一趔趄,膝弯陡然吃痛,没等反应过来,已经斜身跪倒在地上,应如是一脚踩在斧背上,斧刃立即深陷地里,背线平齐,砖石无裂,仿佛这斧子天生就镶嵌在此。
  不等众人回神,应如是袖摆一扬,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倏然离地而起,惊呼着飞了回去,砸到了好几个想要冲过来的人,一时间痛声连连,倒是不见血光。
  唯有那老汉还站在应如是面前,木棍在手,人已愣住了。
  “老施主倘若消气了,还请听我一言。”应如是抬手拭去脸上的血,轻声细语,“任庄主非我所杀,尸身非我所移,静安堂更不是我放火烧的。”
  话是对着老汉说的,却能清晰传至在场每一只耳朵里,那些被他打退的人相扶着站起来,身上都没受什么伤,心中畏惧不增反减。
  朱师爷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在人群之后色厉内荏地道:“世上只有认爹的儿,哪有认错的贼?你说自己没做过,凭什么——”
  话没说完,喉间忽地一紧,应如是怀抱十九,轻身功夫竟还能施展如常,只一瞬便从众人头顶掠过,旋即扼住了朱师爷的脖颈,指下不曾发力,这人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凭我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凭这里的几百号人摞起来也不够我杀,等到卧云山庄派人赶来,我早已走远。”应如是面色淡淡,语气也平静,却叫人寒彻骨髓,“朱师爷,我若是凶手,不必去火中救人,更不必在此与你枉费口舌。”
  说罢,他松开朱师爷,回身看向众人,道:“静安堂内不只有十九一人,贵宅总管、六名卧云山庄弟子皆在其中,可惜在我闯进去时,他们已然罹难,实情究竟如何,还待十九苏醒方知,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离开。”
  虽是如此,火宅内人心惶惶,大家倍感惊恐之余愤恨难消,应如是若要留在这里,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这厢做出表态,暂时化解了一场干戈,趁众人稍有松动之际,应如是又看向惊魂未定的朱师爷,温声道:“劳烦朱师爷带路,借衙门班房一用,再帮忙请一位郎中来。”
  班房是衙役当差之处,也用以临时关押嫌犯,应如是自请入内不啻自投罗网,朱师爷先吃了一惊,继而大喜过望,当然无有不应,一行几人这便过去了。
  第八十七章
  见识过了应如是的本领,朱师爷没再轻举妄动,好声好气地将他请入班房,收拾出一张干净床榻,桌上还摆了热茶和点心,至于门外增加了多少人手、院中有无弓弩蓄势待发等等,他自然不敢说,应如是也不在意。
  郎中来得很快,虽然战战兢兢,但医术不差,经过一番诊断,确定十九是被人击中大椎穴而闭气昏倒的,身上只有几处面积不大的烧伤,并无中毒迹象,服了药缓上一会儿便可醒转。
  诊断结果与应如是心下所估的大差不差,却是更加坐实了他的某些猜测。目送郎中逃也似的离开这里,应如是在十九身边坐下,眼睛闭上又睁开,探手入怀,摸出了两半玉佩。
  玉佩原是一整块的,从十九手中掉落后摔裂开来,正好让那只卧虎身首分离。
  班房里有些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应如是将两半玉对光拼合起来,见其漆黑如墨,色重质腻,当是一块上等的墨玉,老虎呈俯身趴卧之态,双目微阖,半醒半睡,须发爪牙无不精致逼真。
  玉是好玉,雕工比玉质更好,应如是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低下头,又将那只玉蝉拿了出来,认真进行过一番比对,不难窥见技艺相通之处,证明这块玉佩同样出自姜家人之手,再观细枝末节,黑虎略胜玉蝉一筹,岁月痕迹也更为明显。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响起几道咳嗽声,昏迷多时的十九终于醒来了。
  他做了一个似乎很是漫长的噩梦,醒来却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全身疲软不堪,间有灼痛感传来,直勾勾地望着上方,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直到一个人将他扶起来,复又坐在背后,使他得以靠坐。
  应如是按住十九试图乱动的手,道:“醒了就好,莫去抓挠伤口,等它结痂。”
  十九愣了下,旋即认出他来,惊喜道:“你是——李兄!”“嗯,是我。”应如是将十九的身子扶正,又倒了一杯温茶给他,从火场中出来,十九着实渴了,也顾不得别的,就着这只手连喝两杯,喉咙这才舒适许多。
  喝过两杯茶,神智彻底清醒了,十九环顾四周,入眼无不陌生,旁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令人胆寒的刑具,吓得他脸色一白,颤声问道:“李、李兄,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我们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应如是失笑道:“休要胡言,你我都活得好好的,怎会无故下去那九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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