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你再不来,我就当你死了。”裴霁没好气地道,“耽搁这么久,有何发现?”
为免打草惊蛇,他没有提灯,好在应如是早已摸清裴霁的脾性,便道:“看来你收获颇丰。”
裴霁点头,面色不快地道:“你先回我的话。”
应如是将封好的书信交给他,道:“此处昏黑,回去再看,先说最为重要的几点,一是那些铁针确为王秀英的独门暗器‘落地生花’,二是我知道了火宅内的帮凶如何在接手尸体后将之移入静安堂,并说服了十九帮忙找出内应。”
裴霁接信的手一顿,他抬头看向应如是,后者也不卖关子,将自己探查的过程扼要道来,只隐去了怀疑十九身世的部分细节。
“凶手杀死任天祈后,将其尸体藏入货箱,通过车队送抵火宅,那边的内应混在卸货人当中,接手后立即赶往十九的居所,取其屋后捷径通向静安堂,再原路折返。”说到这里,应如是冷下了脸,“想要避开十九不难,难在那间屋里还有我,若非运气好,就是料准我当时会尾随十九离开,这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纵观火宅上下,知道他住在那里的人不多,胆敢确定他会紧盯十九的人更少。
裴霁会意道:“除却十九本人,剩下的是水夫人、程素商跟老总管,前两个身在卧云山庄,值得你怀疑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可他已经年迈体衰,搬不动僵硬死沉的尸身,又要负责清点货物,即便能够设法脱身,也不可离人耳目太久。”应如是抬眼看他,“谁说帮凶只有一人?”
在那人多眼杂的地方,衙门的人搜查盘问了大半天,竟然没有揪出一个证据确凿的可疑对象,这本就是最大的问题。
“此外,静安堂里间那些无名灵位,恐怕与苍山大战有关。”应如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七月十八是什么日子,你总不会忘吧。”
这话一出,裴霁脸色骤变,他再也笑不出来,眼中怒意几欲燃火!
“你先前说过,任何人行事都有动机,也可据此倒推行事其人……到了这一步,我认为凶手就是那个鬼面人,他恐怕已经在此蛰伏了许多年。”
应如是所想亦然,任天祈虽死于今日,针对他的杀网却是早已布设好了,即使两人见识过无数阴谋诡计,此刻也不由得心生寒意。
至此,游离不定的线索终于相连起来,应如是盯着裴霁变幻不定的神情,又拿出那根铁针,沉声道:“这件暗器,还有那块白虎玉佩,是时候给水夫人看一眼了,她跟了任天祈三十年,不可能一无所知。”
裴霁无言颔首,待他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怒火,这才移步走向山道,不无得意地道:“我尚且不知究竟是谁杀了任天祈,却已解开了凶手布下的疑阵!
应如是微一挑眉,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不多时就到了岔路口,以为是要继续往上,哪知前头带路的裴霁错步一转,带他走进了荒草掩映的小径。
一手扶起断折草杆,应如是借着稀疏月光看到了几点发暗血迹,伴随腥臭味。
第八十一章
这条荒草小径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裴霁大步踏前,途中未有半句废话,应如是跟在后面,脚下是羊肠土路,两侧杂草生得紧簇,几欲迷人眼,只能拨草而行,是以很快察觉不对,这一路走来,少说有几十根断草的朝向与他们前进的方向截然相反,倘为风吹,不当如此。
少顷,但闻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伴有蝇虫振翅的嗡鸣声,应如是抬眼望去,只见一棵大树屹立在前,枝多叶少,在这浓重夜色里犹如张开利爪的巨大鬼魅。
裴霁拍落了身上草屑,用眼神示意他趋前细看,应如是也不迟疑,抬步走到大树下,聚集在那儿的大片蝇虫受惊乱飞,被他拂袖挥开,一滩发黑的血迹便在树下显露了出来。
“血泊……这里就是任天祈遇害的地方?”应如是回身看向裴霁,见他颔首,又转头打量起周遭环境来。
这一带木多成林,不远处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山道,地势较这边稍高,一般人上下来回,不该走到这里,而在血泊附近未见拖拽和爬行的痕迹,说明任天祈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引或追过来的。
裴霁从后方走来旁边,抬脚踩住一根枯木,大致说了率人搜山和发现血泊的过程,复又指着大树根部和血泊中央,道:“那地上有道凹痕,乃是利器形成的。”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抛过去,此物虽有光华,但不比火焰灼眼,用在这夜下林间最为合适不过,应如是也不与他客气,俯身借光查看起来,先记下了线状血迹的位置,再以指丈量出血泊里的凹痕长宽,脸色突兀一沉,随即摊开了左手,掌心朝上。
应如是的双手掌中各有一道疤痕,右边的狭长狰狞如蜈蚣,乃是月前翠微亭重逢时为裴霁那把无咎刀留下的,左边的伤疤较短,却要更细,几乎将掌纹横截断开,是在无忧巷中与鬼面人交手时被对方的无影剑所伤。
眼下距离那场恶斗过去不足一月,应如是对当晚的种种细节记忆犹新,鬼面人来去无踪,那把无影剑也是神出鬼没,剑身细若柳条,薄如蝉翼,饶是他闯荡多年,亦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利剑,后来同裴霁据此打探,竟无一条线索能指明此剑来路,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疑似留痕。
“你先前说过,杀死任天祈的凶器一定比他那柄柳叶刀更细更薄,纵观此间诸人,没有谁的兵器细薄至此,它跟凶手一起藏了起来。”裴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凝重又暗含兴奋,“只要破解此案,我们就能把这厮揪出来了!”
应如是不置可否,他抓起一把被血浸透的泥土,在手中细细揉捻,又放在鼻下嗅闻,眉头皱起又展开,裴霁看得好笑,问道:“狗鼻子,可是闻出什么不对?”
“血和土的腥气罢了。”应如是并不将这点调侃放在心上,神态如常地回道。
裴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任天祈武功高强,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凶手若非师父他老人家亲至,便一定用了鬼蜮伎俩,下药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然而,不论药物以何方式进入人体,起效过程都是一样的,即便从体表看不出端倪来,体内的血和脏器总要受其影响,这也是应如是提议剖尸的原因,只等晚些回去动手,此时听着裴霁的口气,却好似料定了他会做无用功。
两人毕竟共事过几年,应如是对裴霁的臭毛病一清二楚,遂起身道:“看来你的发现不只这些,倒是我落于人后了。”
打从认识起,裴霁就想要压过他一头,听了这话顿觉通体舒泰,笑道:“人已死去近十二个时辰,这些血浸透泥土为蝇所沾,早就臭了,便是有什么古怪味道,你也闻不出来,何况那药本就无色无味呢?”
话音落下,他转身即走,应如是紧随其后,不多时就沿着山路来到小池塘边,这里虽有山壁,但无树林遮挡,残月冷光照彻水面,依稀可见倒影。
裴霁带着应如是绕池走上一圈,三处鞋印的位置便在脑海中如点连线,属于裴霁和任天祈的鞋印正好分布于池塘左右,剩下那对只有半边的鞋印虽是朝向另一侧山路,但位于山壁阴影之下,前边还有一块大青石遮挡视线,不易被人察觉。
思及晌午那会儿在静安堂里的谈话,应如是问道:“是李义?”
裴霁颔首,先前发现自己的鞋底有苔痕时,他便怀疑上了此人,只是没有声张,吊得对方不上不下,由此换得李义在山庄大厅里的全力配合,等到搜山结束,李义果真找上门来。
“……可笑他还以为我有意放过一马,殊不知程素商也发现了这道鞋印,碍于证据不足,这才没有轻举妄动。”
这番话里的不屑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应如是皱起眉来,问道:“你怀疑任天祈中了雨化丹之毒?”
“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出这老家伙如何在遇敌时失却余力,乃至被人掼倒在地再一剑穿心!”裴霁连声冷笑,“雨化丹的药方是否更改、原药有无留存,全凭李义一张嘴说,他要是问心无愧,做什么遮遮掩掩,又怕什么鬼敲门?”
李义说是为了两派修好而来,可裴霁探其口风,对方分明将此行成败都押在了水夫人身上,如此一来,任天祈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当着程素商的面,裴霁故意将矛头指向了水夫人,但在他心里,那藏在暗处的鬼面人嫌疑更大,待到应如是道出静安堂内的无名灵位或许跟苍山大战有关,又说血泊里的凹痕疑似无影剑所留,真凶的身影已是隐隐若现浮现,比起余生都要依靠卧云山庄的水夫人,李义只恨这根眼中钉在景州扎得太深。
应如是走到那半边脚印旁,抱臂静立了一会儿,等山风吹过,方才道:“风向不对,雨化丹也不能跟迷烟一样使,李义手里若有原药,只能下在饮食里。”
水夫人先前说过,任天祈昨日晌午在水舍陪客吃酒,赴宴者颇多,裴霁也在座,李义要想下药得手且不留痕迹,委实难如登天,而在酒宴过后,任天祈去了演武堂考校弟子,期间少不得运功动武,若有异常,早该被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