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卧云山庄在景州根深蒂固,白衣太岁更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而今出了这样的事,几近山崩地裂,好在水夫人一行及时赶了回来,众弟子有了主心骨,李义也出面劝说宾客们暂且忍耐,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明真凶,还任庄主一个公道。
  金鳞坞虽也在这些年间经历了大起大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李义为水夫人做说客,众人多少得卖他几分面子,水夫人为此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程素商却将眉头拧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而李义仅是勉强一笑,似有些心不在焉。
  这厢暂时镇住了场子,不等水夫人松口气,外头传来通报,裴霁竟也回来了。
  李义听到传话,脸色立时一变,水夫人亦是大感意外,不等程素商出门去迎,裴霁已迈步而入,身后还跟了八个人,都作捕快打扮,腰牌上刻着“景州府衙”的字样,乍看平平无奇,等到他们走近,众人才觉出那种如芒在背的森然寒意。
  程素商心里猛跳,她曾奉命协助衙门办事,跟不少班头捕手打过交道,眼前这八人都是生面孔,给她的感觉跟那帮酒囊饭袋截然不同,于是脚下一错,本能地护在水夫人身前,手中握紧了剑柄,其他诸人亦戒备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可能是衙门的捕快。
  见这帮人还算安分,裴霁也不想多生事端,挥手让属下们止步,走到水夫人面前,开门见山地道:“洗罨已毕,本官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决定暂缓验尸。”
  闻言,众人无不屏息以待,裴霁却没多说,只问道:“庄里头都查过一遍了?”
  水夫人回过神,摇头道:“最快也要明日。”
  自打任天祈封刀挂剑,卧云山庄的势力就不再外扩,此番广发请柬大办寿宴,且不提自家弟子,江湖上不少人都在猜测他是要借机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白衣太岁没准儿要重回武林之巅,于是云集而至,似李义这般的掌门人就有近十位,别的小门小派更不必说,再加上随行诸人……林林总总,棘手至极,水夫人能说出“明日”这个时限,已是要用上非常手段了。
  裴霁也没难为她,继续道:“既然如此,趁着天光未暗,先行搜山吧。”
  他果然是信不过这里的所有人,这才急着赶了回来。
  早在任天祈遇害的消息传开之际,整个卧云山庄已经戒严,待水夫人一行从城里赶回来,又命人封锁了从风云堂通往后山的那条路,一应准备就绪,只是在没了庄主坐镇的当下,身为女主人的她必须负起重任,尤其不能将这帮宾客撂在厅堂里喝凉茶,便吩咐程素商去为裴霁领路开道。
  事急从权,裴霁自无异议,他留了两人守在厅内,又抬眼环顾一番,沉声道:“本官已将手令送至刘知府案上,景州城自今日起严查出入,西南大营也会派出兵马前来协防,凡有以武犯禁者,一律依法惩办,此举意在安民,望诸位知情体谅!”
  这番话甫一出口,周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夜枭卫这些年来的名声可谓腥臭无比,人群一片哗然,站在李义身边的一位中年人越众而出,指着裴霁的鼻子就要开骂,喉间却倏地一凉,整个人霎时倒退两步,脸色惨白,颤抖着手一摸,没有鲜血流出,脑袋也还安放在脖子上。
  不独他一个,方才怒气冲冲想要出头的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利刃割喉般的杀意,纷纷大为骇异,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
  只手按住无咎刀,裴霁冷冷道:“本官就直说了吧,任庄主是在这白眉山上遇害,此间所有人都有嫌疑在身,希望各位好自为之。”
  说罢,他朝水夫人一颔首,带着六名属下随程素商而去。
  等他们走远,大厅里这些人才感到身上一轻,脸色都不甚好看,顾忌着还有两名鹰犬在侧,不敢大骂一通,只能向上首埋怨起来。
  “水夫人,任庄主尸骨未寒,就有外人来此逞威撒野,这是欺卧云山庄无人呢!”余悸过后,那中年人又怒气上涌,“姓裴的也是昨日上山拜庄,还跟任庄主有过冲突,要说我等有嫌疑,他自身更不清白!眼下情况未明,由他来调查本案,只怕不妥。”
  此言引得不少人附和,李义未置一词,兀自皱眉望着门口方向。
  坐在上首的水夫人心下叹息,她知道这帮人非但是不满裴霁的身份和做派,还要试探自己的态度,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向来人走茶凉,无论任天祈因何遇害,他既然死了,卧云山庄的门面就得换活人来顶,倘若顶不住,便是颓势已定。
  连日操劳后又是丧夫之痛,水夫人身心已倦,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开口道:“凶案发生,官府理应侦查过问,查证缉凶,断然不可无凭无据,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卧云山庄绝不放过凶犯,亦不会让任何人含冤受屈!”
  话音刚落,厅外便出现了一排佩刀执剑的卧云山庄弟子,他们站如青松,面无表情,刀剑尚未出鞘,战意已结成密网笼罩住了整间大厅。
  那几人见了,心头都是一震,还想开口的都被同伴拉住,悻悻然退回人群,站在角落里的两名捕快也变了脸色,再看向水夫人时,神情已跟方才大不一样了。
  李义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道:“水夫人所言甚是!任庄主之死,卧云山庄上下无不伤心,我等亦同悲同忧,何况人命关天,牵涉极大,诸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是不愿蒙受污名,纵容凶手逃脱罪裁!李某忝为任庄主故交,既要查问案情,请自某而始!”
  这些话说得掷地有声,不知情的还当他跟任天祈是刎颈之交,水夫人眉头微皱,便是她也吃不准李义此番的来意了。
  第七十五章
  厅堂内的明流暗涌,自然波及不到先行离开的裴霁等人。
  程素商先带他们去了风云堂,这里已经被封锁起来,裴霁来到漆桌前,兵器架上果然只剩下了那柄宽刃重剑,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生的青年人,想来是昨晚在此值夜的弟子。
  他问了几句话,此人的回答与程素商先前所言对照无误,任天祈的确在三更天时来过一趟,同值夜弟子说过两句勉励之词,拿了柳叶刀便走。
  “月黑风高,灯火昏暗,你能确定是任庄主?”问话时,裴霁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神色变化。
  这人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愠怒道:“谁敢在卧云山庄里冒充我们师父?就算有面具遮挡,我也认得出他老人家的身形步态,何况他还唤过我的名字呢!”
  如此说来,水夫人、程素商的证词被进一步确认为实,任天祈遇害的时间和地点也有了明晰线索。
  一行人走到外面的大花园里,裴霁曾在这里与任天祈交手,知道园中有四方通道,前方是山庄正门,后面是他们的来路,左右两边都可通往客院。
  程素商将一份地图交给裴霁,道:“近些天来客众多,客院都已住满,其中不少院子是围绕后山而建,趁夜上去并非难事,但以塘边苔痕为据,住在这五处独院的人嫌疑最大。”
  裴霁定睛看去,这图画得算是详细,几乎将整座后山的山路走向和附近院落的位置都绘了上去,程素商用朱砂笔将她说的地方一一点明,还在旁边做了标注,裴霁跟李义的名字赫然在上,另外三个都是前来道贺的掌门人。
  目光在李义的名字上一顿,旋即略过,单从这份地图上看,裴霁的客院最偏远僻静,离小池塘也最近,想是任天祈有意安排好的,难怪案发后程素商会对他死咬着不放。
  裴霁沉吟片刻,道:“五间院子,除了本官下榻所在,其余四间院子分别坐落于两个方位,也就是有三条路可以前往后山那方池塘,而从风云堂过去有个岔路口,不论向左还是向右,都得经过两间客院,再行上山。”
  程素商颔首,低声道:“从哪条路开始搜?”
  裴霁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有了偏西之势,遂道:“一起吧,本官分三个帮手给你,你也拨一队人手给我,各选一条路出发,在小池塘边会合。”
  说什么帮手,不过是裴霁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好在他算是公平,允准程素商的人跟随左右,是以没有二话,很快择定方向,到了岔路口便各自行动起来。
  裴霁选的是左边那条路,穿过月洞门和长廊,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石径,同地图上绘制的并无出入,疾步走了一阵,山体渐明,道路两边各有一间独院,位于裴霁右手边的正是李义客居之所。
  此时,山庄的各个通道都有精锐弟子把守,客人们皆被请去了大厅,院中只有他们带来的人留守,不得擅离半步。
  裴霁敲开院门,跟李义同住的还有八名金鳞坞高手,他们正在院里说着什么,冷不丁见到这尊煞神推门而入,纷纷站了起来,面色也不甚自然。
  一名捕快走上前,向这八人询问昨夜的情况,裴霁抱臂在旁,听他们说“戌时归,亥时歇,彻夜未有人外出”,突兀笑了一声,引来众人侧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