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怀疑那个为姜氏报仇雪恨的人就是老爷?”十九艰涩地道,“可你没有证据,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假装目盲以退为进,留在了我身边,想要深查确认。”
  应如是没有否认,指着他手里的玉钗道:“我找到了这支蝶钗,与玉蝉进行比对,基本确定了令堂的身份,本欲与任庄主一见,却不想……”
  十九怔怔地低下头去,又猛然抬眼看来,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你跟着我!那你也看到老爷……不,他不是老爷,老爷他……”
  话没说完,方才还坐在桌子对面的应如是已来到十九面前,手指轻轻在他喉间一点,将要拔高声气的半截话就在十九口中化为乌有了。
  “嘘,院外有人看守,别惊动了他们。”
  指尖又是一拂,应如是解开十九的哑穴,负手退了两步,垂眸对上他满含惊惧的双眼,一字字地道:“不错,我看到你跟那位‘任庄主’在静安堂外说话了,可他是个假货,真正的任庄主那时已经遇害,尸身被藏匿在后堂里间,待其入内,便以佩刀贯穿尸身胸膛并伪造成任庄主在此自尽的假象,随后翻墙逃离,而我就在外面看着,发现此人不对劲,于是跟了上去,从火宅后门直抵城外。”
  “后门……”十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火、火宅哪来的后门?”
  应如是这下是真觉得意外了,想到口说无凭,索性道:“我带你去看一看。”
  十九心中惊疑不定,闻言有些意动,转念想到房门被人上了锁,院外还有看守,这要如何走得了?
  却见应如是走到床榻右侧墙边,推开了那扇小窗,回头对他招手道:“你要是还肯信我一次,就过来吧。”
  说罢,应如是便如燕儿般轻盈灵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十九急追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瞬,他猛地一咬牙关,也跟上了。
  屋后种有一排榆树,几步外就是排水沟,应如是带着十九自此离开,绕开高墙,踏过花径,又穿了两个月洞门,一条曲廊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十九认出这里是洗衣房的背面,沿着曲廊过去才是正门,因为绕远,平日里很少有人从这儿走。
  洗衣房跟静安堂的位置可谓是南辕北辙,中间还隔着占地不小的水池,任天祈的尸身上也没有水渍,十九正要询问,应如是却拉住他的手臂,直接跨过曲廊转角处的栏杆,钻进一丛茂密的竹子里,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应如是也能准确预判出十九会有的反应,另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以免其惊呼出声,同时道:“别怕,跟着我。”
  十九定了定神,手下摸到了坚硬粗糙的岩石,心中顿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小声道:“我们……是在石头里面?”
  应如是未置一词,牵着他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尽头,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他伸手推开那块石板,天光立即透了进来,刺得十九闭了闭眼,适应后才回头看向来路,愕然发现身后竟然是一座假山,两边还有水。
  十九在火宅里住了七年,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条暗道,应如是却没有给他更多时间,继续带着人赶路,不一会儿便转进了昏暗过道,待他们从中出来,眼前便出现了一面高墙。
  片刻愣怔过后,十九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敢置信地挣脱了应如是的手,拖着踉跄步伐来到墙边,先看见了一间小院,稍远些则是藏在竹林彼方、若隐若现的一栋独屋,而他在不久前才从那里离开。
  “静安堂……”十九双膝一软,差点就瘫倒在地,幸被应如是一把扶住了。
  第七十三章
  “刚才那条过道,往东可通前院,向西则是出宅,倘若推测无误,尸体是先被藏在早晨那批货物里偷运至前院,由帮凶接手后再从这条密道转移到静安堂内,着紧准备好后,凶手便自西边进来,特意绕到静安堂前面与你打了照面。”
  要撑住一个文弱的年轻人,费不了应如是多少力气,可他能感觉到十九在发抖,整副身躯就跟抽去了骨头一样,连人带魂地往下坠,应如是没有因此放柔语气,反而加大手劲将十九强行拽起来站住,附在他耳边问道:“在你我相继离开院落后,帮凶就带着任庄主的尸身潜入借道,这说明了什么?”
  运尸路线已经明了,帮凶能够做成这件事,不仅要提前熟悉这条暗道,还得对十九的动向了如指掌,纵观整个火宅,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应如是放开手,取出那张拓有半截鞋印的白抄纸,将它展示在十九面前,道:“这是我在假山入口处发现的,想来帮凶运尸后撤得匆忙,不慎留下了马脚,你心里怀疑谁,不妨以此印证。”
  十九已经面无人色,他没有立即去接这张纸,而是气若游丝般问道:“你既非帮凶,又发现了这么多线索,为何不自己现身澄清,却来找我?”
  应如是道:“因为我在躲人。”
  十九呆了下,随即回忆起这人曾在街上遭到袭杀一事,又想起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下意识问道:“那伙跟你结仇的亡命徒?”
  应如是摇了摇头,叹道:“不,闻腥而动的水蛭固然恼人,但他们不敢踏入火宅,我也不畏惧他们,只有杀人见血的屠刀才会让人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将右手探出衣袖,当面揭去覆盖手腕内侧和掌心的两块假皮,下面各藏了一道蜈蚣状的伤疤,口中问道:“今日那位裴大人,你可认得?”
  景州地处偏远,十九也不是江湖人,当然不认识裴霁,但他长了眼睛和耳朵,已经从旁人的言传口述里知晓其为朝廷命官,还是赫赫有名的夜枭卫指挥使,怪不得能令众人畏惧,连水夫人都要强忍丧夫之痛对他礼让三分。
  他咽了口唾沫,道:“你要躲的人是他?你、你难道跟他也有仇,还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我跟他之间——”顿了下,应如是苦笑一声,“与我结仇的亡命徒是杀手组织寸草堂的余孽,可寸草堂是毁在这位裴大人手下的,这些漏网之鱼不向他报复,却是死咬着我,背后若没有他的推手,我是不信的。”
  十九无言半晌,忽然问道:“那只玉蝉,你是从他身上得来的吗?”
  没等应如是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非如此,你怎会与他前后脚来到景州?你在意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娘生前的遭遇,而是想要通过这条线索确认我家老爷是否与这位裴大人有所关联,你托夫人转告老爷的那句话,实是提醒老爷不要轻信这个人。”
  话音甫落,那双通红的眼睛就看了过来,应如是知道自己能否再次取信十九就在此一举,于是点了头,轻声道:“他究竟因何而来、有没有贼喊捉贼,现在都不好说,但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出杀害任庄主的真凶。”
  十九一言不发,只浑身僵硬地站着,而后缓缓伸出手,拿走了那张白抄纸,一字一顿地问道:“李兄,你会说到做到吗?”
  应如是与他对视,毫不犹豫地道:“我会尽我所能!”
  他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谎言继续欺骗十九,但这一句承诺,不掺半分虚假。
  应如是知道,十九心性纯善但不愚蠢,之所以接下这件事,并不全然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而是任天祈之死确有诸多疑点,这个少年会为了母亲的遗物大失方寸,当然也会为了恩人铤而走险。
  现在的十九没得选,所以选择了相信自己,此为应如是打一开始就料定的结果,可当目的真正达成了,他却没有喜意。
  为了调查鬼面人,应如是与裴霁根据白虎玉佩这条线索从开平追到景州,又因此找上身为姜瑗之子的十九,徐记药铺的相遇也好,赌坊楼下的相救也罢,无不出于算计,但为了查案办事,他们早已不择手段,也就不以为意……直到此刻,那份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愧疚之心,竟是死灰复燃了。
  裴霁说的或许没错,他从李元空化为应如是,变了的不只是一个名字。
  这些纷乱念头在应如是心间如风卷雪般瞬息掠过,他勉强收敛了神思,转头望着静安堂所在方位,突兀问道:“里面那些无名的灵位,你当真不知属于谁吗?”
  十九怔住,随后摇头道:“我虽在十岁那年进入了火宅,但获准进入静安堂洒扫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只知道那些灵位在我来前就有了,老爷不说,我不敢多嘴,不过——”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除了逢年过节,每到七月十八,老爷也要进去祭拜,我在打扫时注意过那些有字的牌位,没发现与哪位神主的生死忌对上了,或许与此有关吧?”
  这番话甫一入耳,便如晴天霹雳般在应如是脑中轰然炸开!
  七月十八,正是当年苍山大战的骨血沥尽之日,也是先帝姜定坤的死期!
  第七十四章
  白衣太岁要做六十大寿,江湖各路豪杰早早得了消息,是以寿宴当日,山庄之内宾客如云,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哪知一杯寿酒尚未过喉入腹,寿宴主人已然遇害身亡,纵使水夫人离开前勒令管家压住消息,随着时间推移,风声还是传了开来,一时间众说纷纭,各自惊惶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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