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宝物之主?自古宝物有能者得之,他们能从朝廷手里抢夺,别人怎就偷不得?他来得好啊,裴霁是朝廷的恶犬,本就该与豺狼互相撕咬,他们咬得越狠,我们才好得利。”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这回,黑衣人迟疑了片刻才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人盯上了你,裴霁的目光很快也会投过来,你……”
“别说这些。刘氏夫妇身死之夜,城外五姓墓被盗,是你让人干的吧。”
杨钊亲自审讯过那几个盗贼,这些人确为偷窃惯犯,掘墓倒是头一遭,此番多是受人怂恿,而在案发之后,请他们吃酒并带头的人已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此时此地,还能随意指使九流徒众者,总归不过两手之数。
“这件事闹大了,五家大户齐施压,知州不敢再唯唯诺诺,裴霁碍于种种,也选择了让步。”杨钊沉声道,“可他知晓事态受人操纵,定会明松暗紧,你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些受损的骸骨,是由你负责入殓吧。”
“不错,那些骸骨损坏严重,大多都散碎不堪,须得经过修补接合再封入新棺。”说到这里,杨钊忽然一顿,“莫非你是想……”
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唇上,将剩下半句话堵住,黑衣人道:“嘘,你既然猜到了,便不要声张。现在风声紧,裴霁和那个人都盯着我这边,幸好我提早就把东西藏在了别处,你尽快将之取走,依计行事吧。”
说话间,她将一张提前备好的字条塞到了杨钊手里,后者垂眸看去,熟悉的字迹令他心头稍定,再记下完整内容,当即将字条捏成团吞咽下肚,销毁痕迹。
“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将它藏在这种地方,当真是胆大包天。”
黑衣人反问道:“我若不说,谁能猜到?”
杨钊竟无言以对。
“道场只做三天两夜,而今已去一天一夜,你要抓紧些。”黑衣人看向柜台上燃烧过半的蜡烛,“我得回去了,你在此稍待再走,别挑来时的路,务必小心。”
杨钊站在原地,见她走向里侧窗边,突然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黑衣人开窗的动作一顿。
有什么可说的呢?
片刻愣怔过后,她在心里不无讥诮地想,说出的话未必就能办到,迟了就是迟了,何况那些话也不该由自己来说。
杨钊只听到了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声,那人已经不在。
丑寅之交,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四下里一片寂静,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若是谁大剌剌地走过去,就跟靶子一样醒目。
黑衣人显然对这座城的布局路况烂熟于心,离开白事铺后就拐进了一条幽僻小巷,她没有提灯,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自己刻意放轻脚步声后,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因此,当身后陡然多出第二道脚步声时,不啻有落雷在耳畔炸响!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将身一扭,昏暗巷道里乍起白虹飞掠,一道寒芒几乎是贴着她的头顶横劈而过,落在左手边的墙壁上,刀落无声,入石三分!
“躲得倒快!”
刀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墙面上一触即走,随着裴霁转腕,刀锋立时向下斩去,黑衣人连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拦腰两断之祸,不知打哪儿摸出两把银针,没等起身,双手急翻,四十八根银针便似暴雨一般朝裴霁飞射而去。
银针细如毛发,却能发出箭矢离弦般的破空声,可见劲力之强。
黑衣人的心跳声却比这风声更大。
虽是料到今夜会撞上这煞神,但不想他竟来得这样快!
巷道无光,裴霁听声辩位,四十八根银针赫然分作左右两边同时射来,旁的不提,单这一手功夫已不同凡响,他知道躲避不开,索性挥刀去接,无咎刀早已被他使得如臂如指,劲力化劈为缠,挽花一般将四十八根银针尽数吸附在上。
随即,他猛一振臂,内收的气劲骤然外放,刀身上四十八根银针登时向来处扑了回去!
黑衣人没想到他竟有此一招,连惊愕都来不及浮上心头,已有数枚银针破空而至,打在了她的身上,穿衣入肉,痛彻骨髓!
口中发出一道短促的惨呼,虽音色模糊,但裴霁听得清清楚楚,是个女人。
他没有丝毫手软,脚下疾追几步,又是一刀挥出,黑衣人只得忍痛出手,两根短匕从袖中滑入掌心,双刃同时迎向刀光,左翻右转,交错的匕首如剪子一般将当胸刺来的刀尖死死卡住,可惜在须臾之后,两把匕首同时被震断,无咎刀快如闪电,直取黑衣人胸前空门,就算不为取命,也要废其还手之力。
黑衣人已被逼至靠墙,这竟是条死巷,她无路可退了。
逼至近前,裴霁突然提起了一丝戒备,恰有一阵风拂面而来,他先闻到了一股异香,夹杂着轻微的刺鼻气味,下意识想要偏移刀锋,不料那黑衣人竟主动迎上前来,仍握在手中的断匕再度左右翻转,一上一下夹住刀刃,拼着受伤,将其狠狠带向自己身后那面墙壁。
“叮”的一声,伴随着一串火星,刀锋将墙面劈开!
这原来是一面用木板伪装成的墙壁,当中藏了十道跟黑衣人一样打扮的身影,他们藏在此间屏息蓄力,又有夜色和打斗声作为遮掩,连裴霁也未能及时发现!
几乎就在“墙面”破碎的刹那,飞蝗石、柳叶刀、铁弹子等等数不清的暗器便暴射发出,裴霁知道自己中了计,当即一脚踢在黑衣人腹上,抽刀向后掠去,可不等他落地,那些人影已经追赶上来,顷刻间占据了上下左右四路,森寒气机弥漫开来,仿佛在他头顶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寻常的绿林草莽,可不会有这样的杀气。
裴霁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在前不久与这类人交过手。
“寸草堂的余孽。”他甩掉刀上的一溜鲜血,“温莨派你们来到这里,误打误撞让你们逃过一劫,本官不知你们这些日子藏在哪里,想来日子不好过,所以不肯惜命。”
无人应答,这些杀手是温莨生前的心腹,本就丧尽天良,如今又成了丧家犬,除了报仇雪恨,再无他念。
从无咎刀下捡回一条命的黑衣人踉跄起身,咬牙道:“一起上!”
十个杀手应声而动,四方攻击同时袭来,能让温莨托付重任的杀手当然不是平庸之辈,彼此间配合默契,若换了旁人在此,恐怕身上已多了至少五处血窟窿。
然而,裴霁从不畏惧以寡敌众,整个寸草堂都被他给剿了,温莨的人头至今还在州衙外挂着,哪会怕区区几条疯狗?
左脚定身,右脚划开半圈,就在十个杀手欺近之际,裴霁连人带刀一转,如同惊涛拍岸,刀浪悍然卷出,仿佛活过来的洪水猛兽,撕开所有来犯之敌的血肉!
寒光照彻人面,裴霁看见杀手们的脸上竟有笑容,先前闻到的刺鼻味道也更浓,他心里一突,已是来不及,只听一声巨响,被刀劈中的人竟在他面前炸开了。
这些不要命的家伙,竟然在身上藏了火药,等的就是这一刻!
与此同时,又一声近在咫尺的震天响,他身后那面墙随之塌了下来。
接连几声巨响惊动了周围的人,很快就有巡逻官兵朝这边赶来,而在一里开外的义庄大门口,敲门声更是急促无比。
“头儿,快开门!出大事了!”
不仅是守在外围的衙役们,连平素未曾露面的夜枭暗卫也有人现身,正当他们想要破门时,院门忽然打开,衣着整齐的杨钊领着一班弟兄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先扫了眼人群里的生面孔,见到一面让人心惊的枭首令牌,笼在袖里的手紧了紧,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哪来的动静?”
说这话时,他的背脊兀自阵阵发寒,是冷汗被夜风吹干了。
那张字条上除了藏宝地址,还有一行小字:“恐有黄雀在后,我且将之引走,后院有门与邻相通,你速取此道脱身,急归义庄,谨防查岗!”
当真被她料中了。
杨钊带人疾赶过去,两地离得近,很快就抵达了现场,入眼先是满地碎石和残垣断壁,随后才发现了埋在石碓下惨不忍睹的尸体。
待衙役们将所有尸体都拖出来,杨钊悬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又为何死在了这里,但在其中,没有他最担心的那个人。
距此不远的一间废宅内,陆归荑兀自后怕不已,心跳快如擂鼓。
她看起来很狼狈,额头和双手都有碎石撞击留下的伤痕,而在一旁的角落里,裴霁身上虽无明显外伤,可他面如金纸,唇角残留着血迹。
常年刀口舔血,裴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若非陆归荑及时出现拉了他一把,只怕他也要被埋在乱石下。
可他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握紧了刀柄,语气森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