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鬼神 第19节

  “你要去那边干什么。”阿巳的眼睛再黑暗中反着幽幽的光,用最温和柔软的声音引诱她。
  梦中的戚雪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钉在了原地,感觉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距离,焦急万分,努力向前伸着手。
  阿巳拖了她足足十余息之久,才等到了时机成熟,目光锁定住了面前的窗户。
  他一个箭步向前,将其一掌重重砸开。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一瞬间窗外破开的气浪,连风都要退避三分。
  戚雪也在此刻被彻底惊醒。
  她被这陡然的声响吓得不轻,意识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映在夜窗中的背影。她知道那是阿巳,并不害怕,正想开口叫他,下一瞬他正好回头了。
  那一眼的眼神让戚雪有些失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你……”戚雪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整理半晌才理顺:“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阿巳扬起眉,那个表情又回到了戚雪所熟悉的状态,他吊儿郎当地笑:“你问我啊?你要不要看看你离床有多远。”
  她停顿片刻,脸色都变了些:“我难道是梦游了?”
  “应该不会冤枉你。”阿巳比划了一下她和床之间的距离,他微妙笑着,玩笑之后若无其事问道:“倒不如说说,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梦到……”戚雪下意识就要说,很快又噤声看了他一眼,阿巳显然捕捉到了她的心虚,挑眉道:“要瞒我?”
  “没有,不是。”戚雪急忙解释。
  阿巳环住手臂,打量着她。
  戚雪知道阿巳十分聪明,反应也快,原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情,遮遮掩掩反而生嫌隙误会,坦然道:“不是诚心瞒你,之前第一天睡你旁边的时候也有做梦,但已经不是之前那入梦轻薄、不是之前那个大妖入梦了,所以我也没有当回事。”
  阿巳似乎对她梦的内容非常感兴趣,“是吗,那说来听听。”
  “是……嗯,其实我也看不太清楚,大约好像是很大的火,很热的地方,但那些火有形状,好像活物一样,在追捕另一个有形状的光束。”戚雪一边说着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难以理解,但那画面未曾见过的人着实很难想象出来。
  她搓着手指琢磨着该如何形容得更具体些:“有些像捕猎,一追一逃,但却是火追光……我的意思是,像一条火做的大蛇,在追光一样的兔子。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戚雪小心翼翼瞧了眼阿巳。
  他目光深沉盯着她,忽地扯起一个堪称阴森的弧度:“光一样的兔子?”
  戚雪被那一瞬间意味不明的目光给吓着了,但定睛一看却又好像是她眼花。反倒被他的反问弄得有些不确定了:“也像猫?记不太清了,总之很亮堂,闪闪发光的。梦中我还想救它来着,那么大的火蛇,我竟也不知道害怕,果真是梦。”
  阿巳不说话了,戚雪觉得他今天晚上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清了清嗓子试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原是如此,怪不得会将你吸引至此地。”阿巳仿佛终于弄明白了其中关窍,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的是我们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我‘问路’会反复问到这个铸剑城来?”无疑这也是戚雪相当想知道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上前几步到了他身前。
  阿巳按住她的肩膀,挪了个身位将戚雪换到了前面,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夜,还有正前方那座高耸的,黑铁怪物一般,庞大的铸剑炉。
  戚雪后背没由来的开始发麻,不想这样直矗矗面对黑暗,本能想要缩回去。
  阿巳轻声说:“看到了吗?这座剑炉,刚才若非我拦着,你恐怕已经在睡梦中翻窗坠楼而亡。”
  她整个人僵住了,联想到之前那些凄厉的尖叫,仿佛被活生生炼化的痛苦。巨大的恐惧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然后阿巳冷静说出了另一句让戚雪窒息的话:
  “这座炉子,想要你的骨血。”
  戚雪惊恐回头,对上他黑沉沉的视线。
  “所以,千万不要自己靠近这座剑炉,切记切记。”他认真叮嘱着,自从认识这个男人以来,戚雪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如此凝重的神情。
  “好,我记住了。”她被他的神色感染,也同样凝重的点头。
  第三日清晨,婢女按照约定前来打开了房门:“二位客人,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她们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戚雪还未说话,阿巳已然先一步冷声道:“不要再卖关子了,我的耐心有限,现在带我去见你们城主。”
  那声音很冷淡,戚雪愣了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冷眼睨着那一双婢女,戚雪印象中的阿巳喜欢耍些嘴皮子捉弄人,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对她都是挂着和善的笑意,是以她才会觉得,他现在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
  戚雪静静望向他,分明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副随遇而安的闲散模样。
  戚雪不知道阿巳有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但他一直没有看自己,那张侧脸的下颌冷硬,他眯着眼道:“给你们城主传个话,有所求,有所图,一次性说清楚。莫要再装神弄鬼,明日天亮之时,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我给他,最后的期限。”
  戚雪觉得如今他们算是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强势得有些过头了,她心里没底,手心全是汗,眼珠在阿巳和对面的婢女之间来回转着。
  两边就这般沉默对峙着,戚雪能感受到阿巳身上那股强烈的,不可动摇的气势,以致于这般情形下,她感觉两头为难,甚至不敢去劝他收敛些。
  因为她知道,他这个时候不会听她的。
  最终那两个婢女败下阵来,沉默半晌后低头:“请跟我来。”
  从阁楼下去之后便是环绕层叠的楼梯了。
  阿巳一路都没再说话,戚雪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一连串的反应真的有些反常。
  那剑炉中的妖祟,竟是恐怖至此吗,能让阿巳如此警惕。
  戚雪想了想,还是加快脚步追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
  阿巳偏头看她。
  他看向戚雪的时候,眼神总是没有攻击性的,她习惯了这种被他泡在温水中的感觉,刚才的紧张也冲淡了些:“阿巳,你怎么好像看起来怪怪的?那个剑炉中的妖祟,真的很难缠吗?”
  “是。”他点头,仍然深沉注视着她,“我会尽快带你离开这里。是我大意,才让你误入此地,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戚雪与他对视着,眨了眨眼。
  她该感激的,但他说这话的这一瞬间,却有另一种难以明言的,微妙的感觉,让戚雪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她的直觉告诉我,阿巳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你在想什么。”阿巳的眼睛好像要探入人心底,戚雪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抿了抿嘴角:“我不想死。”
  阿巳放心下来,揉了揉戚雪的后脑,释然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多久,婢女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恢弘宽大的宫殿之前。
  红毯从殿中蔓延出来,流淌过阶梯,一直铺到人的脚下,鲜红得有些刺眼。
  “城主有请。”婢女停在了殿外,俯身以手臂将二人请入。
  大殿里弥漫着厚重的铁锈味,一进门戚雪就被熏得蹙起了眉。
  十几层台阶之上,一个看不清样貌的高大人影站在那,双手附在背后,腰背也没有挺直,虽然瞧不清面相,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愁云惨淡的气息。
  那男人回了头,目光在戚雪和阿巳之间扫了扫,似乎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何人。
  “铸剑城的剑炉之火熄灭了整整二十四年,已经有二十四年,没能铸造出一柄带有灵气的神剑了……”
  他看起来好像精神上有些不大正常,见着两个陌生人,开口便是如此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话。
  那男人瞪着眼珠从上面小跑着下来,刚才离得远没注意到,等人到了跟前戚雪才看清,他的胡子头发好像邋遢了许久都没清洗过了,结成了一缕缕和污垢黏在一起,脸色也是蜡黄,虽然衣着华丽,但整个人看起来便是疯疯癫癫的。
  戚雪没忍住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想藏在阿巳身后。
  那城主围在二人周围来回绕了两圈,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点着手指,又风风火火跑回了台阶上,不知从哪小心翼翼端出来了一碗什么东西。
  似乎里面装的是水,他端得十分小心。等他重新靠近过来的时候戚雪脸色都变了,那是一碗乌红色的血。
  “别怕姑娘,别怕。”城主脸色怪异地安慰戚雪,“我等了你二十四年了,不不不,是‘它’等了你二十四年,你终于来了。”
  戚雪浑身都麻了,怎么又是冲她来的。戚雪脸色难看的向阿巳求助,他扬着眉,十分自然地一步挡住了她,散漫问:“‘它’是谁?”
  那城主好像这个时候才看见阿巳似的,眼珠子慢慢转到他身上,思考着他刚刚问的话,“它……它……”然后他一边摇头,一边畏惧的缩了缩肩膀。
  阿巳凝视着他,挺拔的个头往前逼了一步:“我们是一起来的,你又如何一眼判定,是她,而不是我呢。”
  他的声音带着引诱,像是在诱导他思考,从而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
  “是……”城主原本的思路变得不坚定起来,开始来回在二人的脸上逡巡,“因为……因为你们感受到了召唤……”
  阿巳的神情松下来,扬着一边眉:“是谁不重要。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戚雪的视线重新从阿巳脸上转向那个城主。
  他显然是被扰了心智,频繁地低头看自己手上那碗血,用力想着,但就是想不起来原本的目的,让他本来显得疯癫的模样现在看起来有些痴傻。
  “说。”阿巳催促着,目光盯在那碗血上,“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城主挠着脑袋,仿佛是终于想起来了些:“噢,这个,我们铸剑城二十四年没有铸造出有灵性的神剑了,是因为,二十四年前,‘它’来了,然后……然后压制住了我们的剑灵……”
  “这个,喂给剑灵,就能恢复元气!”城主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不影响大致的理解,他猛地将碗端到面前:“没人能靠近剑炉,你去喂,才有用。”
  虽然阿巳挡住了戚雪,虽然她看不见这个城主的脸,但此刻戚雪仍然觉得,他这句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戚雪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这是什么血?”
  需要以血祭剑的,那个所谓的‘剑灵’,能是什么正经的好玩意?
  她不禁回忆起剑阁那夜,被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支配时候的痛苦,像极了活人被投进烈火之中焚烧,发出的凄厉至极的声音。
  戚雪被自己吓得一激灵,浑身冒冷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鹿血!”城主大叫着。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已经先入为主,根本信不起来。
  “不重要。”阿巳淡声打断了这对话,毫不避讳,伸手将碗夺了过来,“这事,我来办。”
  离开这座大殿之后,戚雪默默跟在阿巳身侧往前走着,视线仍然忍不住的往他手上看。
  那只碗通体瓷白,猩红的液体在里面轻轻荡漾着,她甚至觉得那血可能还是温热的,是刚刚从一条性命中淌出来的。
  这种念想盘踞脑中挥之不去,越是害怕,它的存在感便越强,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自己便能散热,灼得戚雪思绪混乱。
  “戚雪。”阿巳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戚雪回神,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
  “你的表情。”阿巳斜眼睨着她,还有心思调侃,“其实可以不用这般视死如归。”
  戚雪心想不然还能笑出来吗。
  “这个……”她小心看了眼那只碗,阿巳行云流水将它挽到了身后,避开了戚雪的视线,动作之快,她都担心他会不会泼到自己手上。
  但阿巳的手很稳,意外并未发生。
  “行了,你就在这等我。”他笑了笑,带着戚雪一起停下了脚步,“我去会会这个东西。”
  他将东西两个字咬得很重,让这个笑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根本看不清他眼中潜藏的真正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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