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十行看过,却不知该对那婚讯做什么言语。
  这婚事来得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的晚。
  倒也无怪黛玉说‘不晓得’——谁又能说清此事是好是歹?
  陶安也有信来。
  突然冒出的旧事暂且瞒着,稍微露出些消息,却把府里的王熙凤惊个不休。她心底里早已忘了那随手的事,更没想到多年后还有没溺死的旧日鬼爬出来索命。
  只她心中虽慌张,却也不肯将其看作伤筋动骨的凶险。暗地里吞下一口血沫子,好歹将外放的收回,只专心看是谁跟她过不去。
  她倒不晓得陶安和林言的关系,直以为是生死簿遗漏名姓,责怪神仙疏懒,这会还连累她去。
  而宝钗在其中的位置不沾不靠,没惹得注意,却有心在其中搏一个周全。
  “呆霸王倒不辜负这名号,勉强应了‘傻人傻福’的一句。”林言咧一下嘴,那笑看上去是十二分的冷清。
  “有心斥责说依附其上蚕食骨血,又说对妹妹还有得体贴说,叫她舍不开去......”黛玉心中有这样一个预感,那灯影闪烁,却好像也看到昔年旧园。姊妹在一处说笑嬉闹,情景犹在昨天。冷香丸的气息隐约飘摇,还不及回忆,转眼又叫窗外一阵风驱散。
  “明日可能会更冷些。”林言又到窗边去看,蒙得严实的窗户透不进来风雨。但那一道道‘吱呜呜呜’的声音不绝,隐约听着好像顺和林言方才的话滴下雨点。
  “薛蟠的案子似乎了结,但傅大人想来不会就此结案。”
  薛家大爷似乎一如既往地交了好运,而原在千里之外的林言与黛玉听着异乡夜晚的冷雨,‘嗞’的一声,原本便所剩无几的灯芯燃尽,屋子里又暗下来,两个人都心都是一沉。
  这会连方才的月光都不见,黛玉静默半响,摸索着握住林言的手,止下他又要添灯的动作。
  外面越暗,屋里反而映照得亮堂起来。风依旧扣着嗓子嘶嚎哀泣,屋里还存着些暖意。林言将黛玉的衣裳拢紧,他自个反倒火气很旺盛似的,没叫黛玉把衣裳拿来。
  “先过来歇歇吧。”黛玉握一下林言的手指,热腾腾的,心安一些,却还是叫他去榻上——总不能叫别人的事给自己害出伤寒。
  黛玉先过去,林言便把她的外衣叠好放在一边。不多会自己也偎靠在一边,身上的温度过度过去,从手指暖到心尖。
  “姐姐——”林言环住黛玉,摸摸索索,把被子拉高一些:“你叫我歇着,自己怎么记挂得厉害?连睡觉都念着,是还有什么忧虑么?”
  夜里一声似笑似叹,曾经梦里仙境看过的册子点在含在唇齿,折在舌尖。黛玉见轻易说不得仙家秘语,不知怎的,又记挂起那‘乱我心’的歌词来。
  “我说不清,只是,心里难免惦念。”
  “我们离开京城之前已经跟薛姑娘说过利害,也许诺若有难处,我们也愿意帮衬些。如今自己抉择,实在也说不得什么。”林言的眼睛半合,声音越发轻浅:“她晓得些地方,咱们没收到信,想来是没想与我们多关联。”
  更何况,宝钗总是舍不下她的母亲兄长。薛蟠的案子原本并不被贾府看重,只凭着一门亲戚帮衬些。而今忽然蒙受赦免,身上头发汗毛都没少一根,就林言信里看来,那呆霸王还额外胖些。
  ——这未尝不是宝钗的一场‘胜利’,只是不晓得今后如何。
  黛玉亦是明白这层干系,信上的每一个字句她都读过,思绪念头恍惚也随着这一场雨,深深展扬出根脉。
  而她自个心里还游离着旁的影子,想要问林言今天为何回得这样晚,但见他露出些疲惫之色,便将疑问吞下,只将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抚到耳朵后面。
  “这一场雨下起来,那边的苗儿指定要再窜高一截。”
  林言没吭声,但二人偎得太近,黛玉已然见到他缓缓扬起的笑脸。
  于是黛玉也闭上眼睛,外面的雨依稀变得柔和,风也不再嚎哭嘶喊。
  第166章
  渐知烟后事几何
  药材生得算快,且在这样当口,更有人愿意沿着新修的路途过来采买。淮越冬日的虫子少些,还张狂的也惧怕了广大的药田。不再有手掌般大虫子钻进衣服啃咬皮肉,种下药材的百姓也好歹拿到些辛苦钱。
  边地的药商来时林言也在,主城尤其是他看顾的领域,一点似是而非的亏损都不肯经受。而他担下这‘不通融’的名声,却也叫种田人的笑脸多一些。
  “怎么这会又采买这样多的药材?”林言见他们收获颇丰,心中倒多几分猜疑——淮越这边种的药苗多是止血化淤治损伤,清心利气去蛇虫毒害。往年没有例子给林言做依据,只是他自己想着,暗自怪道这冬天不加伤寒药,却从哪里来得这样的伤害?
  他招来管事的问话,那管事天生一副生财的和气脸,又因听过林言名声,更将口气放软些。
  “大人取笑,我们这些人呐,也想过个丰收年。”
  “这时候还在外面奔波,实在也是辛苦。”林言这会倒是相当和气,叫他身后的淮越商户看得瞪眼睛。可他没有‘安抚’一二的打算,说说笑笑,几乎叫对面人以为那严苛的风评是道听途说给这沈大人遗落的伤害。
  可他也依稀晓得些沈大人的事,没经过手不知仔细深浅,由是更不敢敷衍。
  “只请你仔细检查药材,若是不好,不必在意本府,一并消减去便是。只是若是好的,还望辛苦传个好名声,来年还请到淮越这边。”
  林言拉拢人的时候是如春风在怀,三言两语,叫对面这老练管事也有些飘飘然。管事的笑脸更多诚恳,样子也更加恭敬,拱手道:“大人说哪里话,我们这边来去,还有领的大人的情在。”
  他说的是林言之前把私设的拦路关卡取缔的事,那会外边的商队就已经把淮越新州
  牧的名声传遍。
  只是这会亲眼见过,管事还是忍不住惊讶他年纪轻,又因为他做下的事多加几分敬佩感慨。
  这一队商是南疆那边来,也是许久以来阵仗最大的一个。林言余光看一眼淮越当地的商户,忽然便要‘借一步说话’。
  这会没人敢跟上前,一直站在他后面的那个也不敢。只是林言行走间,他支棱着耳朵听,还是依稀听见‘外地的粮食’这样几个字眼。而林言好像自觉声音不够低,说完之后抬头看一眼,之后的声音便更加听不真切。
  ——这却跟张老板想的一样......
  那‘入选’监督队伍的商户自然跟张老板一气,这会听林言果真有采买外地粮食的打算,不禁庆幸自己当初也跟着张老板屯粮,又琢磨之后怎么跟着发财。这时候淮越当地的商户也来了一些,只是不见了事事热心肠的张老板。前番张老板生怕林言使下什么强硬的命令,早早就借口亡母托梦,发素斋愿望关闭府门。临关门时就择了几个人选,专门叫跟他一气又不惹眼的来。
  林言在淮越的百姓广有信誉,对上淮越的商户却很‘失败’。前面柳家事发,按说孝敬了钱财便该放过些,可谁知这州牧大人转眼上报,连句场面话都不讲,冷脸看着那边一锅端。
  这边种的药苗还是柳家那边的,州牧是不讲理也不留情面。
  那商户心里嘀咕着,全然忘了柳家的药苗也不清白。只见着柳家受害,却忘了没有火星子存着,再大的风也难烧起来。
  这自然是林言有意而为之,只是风吹树梢动,鸣虫见叶摇而不知风,再怎样嘶鸣也无关痛痒。
  外边也算不得粮食丰厚,林言听着外地商队那边说的情况,倒没觉得多么失望。面上依旧客客气气说着应着,这样心绪不形于色,却隐约叫那商队更高看一些。
  他直把人往复杂处猜,也不会存心想看谁吃瘪。这会见林言不声不响,却暗地里期待他能使出什么新招数来。
  这儿的张老板是地头蛇,他们随便路过也不得不随和着些。然而沈州牧来得不久,拆除的路途关卡却实实在在叫他们省下不少孝敬钱。
  一来二去,他想叫自家生意也往淮越延伸,林言也愿意叫淮越的商路更宽敞些。
  两边都说着场面话,但因为同样的目的,语气中的真诚倒多,面子上的寒暄也听得耳热心软。
  这边给的价格公道,林言也不愿一直盯着,叫人平白生出不得信任的委屈来。且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做,这会又略说几句,便跟着匆匆赶来的杨治中离开。
  两个人都闭着嘴,直到回了府衙,退了下人,林言才道:“有消息了?”
  “不出大人所料,那里面果真是私自冶铁的料材。”杨治中见林言仍注视着他,喉咙滚动,艰难道:“也如大人猜测一般,里面还有存下钢刀盔甲等物的遗痕在......”
  这一句话好似耗尽了杨治中半边力气,他没敢继续深思下去,一时间只情愿依照上峰的指示办。
  只是凭着最后一口气,他恍恍惚惚地看着林言的脸,低声道:“大人,此事如何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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