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可真有什么,他又没在邸报上看见,也没听说有什么特殊的传闻......
  林言皱眉,摆手挥开欺生的虫蝇,正巧那边勉强凑出一座整桥,便与黛玉又回到车上,继续往淮越赶去。
  到了地方,总会知道是什么情状——
  窗外树木奔忙,林言暗自思量着,忽然又听黛玉道:“这儿前番叫暴雨冲坏了路,沟壑都在,却竟是没存下一点水来。”
  “我听师父说,这边许多年前开出铁矿,但毕竟存量有限,当地人还是靠耕种谋生——这会无水又炎热,今年的收成只怕......”林言一句话还没说完,车厢忽然一顿。黛玉一直被林言揽着,只些微摇晃一下。林言却没这样好运,他正巧要掀开车帘往外看,没留神撞在窗框上,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我瞧瞧,别捂着。”黛玉一下子坐直身子,捧着林言的脸细看。他额头上这会还没什么显示,黛玉摸一摸,暗道等到了府衙要冷敷一番。
  疼痛只是一刻,林言显然很受用这样的关怀。唇角微微勾起,又要做个可靠的姿态。林言在黛玉的注视下轻咳一声,扭过头去问外面的侍从,好像刚从一瞬间是黛玉会错意。
  “怎么了?”
  “大人,是淮越那边的人来了。”
  这时已经远远离开方才的边界,到了这会来迎接虽然不算错处,但总不是惯常迎接的礼节。林言与黛玉对视一眼,下车去见淮越的官员。
  壮实——这是林言见到为首官员的第一印象。
  来者姓杨,淮越的治中。过分结实的身材使他看起来像个武官,可一旦开口说话,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样子。
  他们额外牵来一匹马,与林言一行带来的马匹不同,这马腿更长,肚子也更高。林言想这应当是准备给他的,便嘱咐文墨回去跟黛玉说一声,自己翻身上马。
  这马的毛也薄,凑得近了,林言几乎可以看清底下的血脉。
  马是驯服好的,温顺地蹭一蹭林言的手背。得了一颗甜嘴的糖块,很惊喜地惦着步子往前——一骑上来就知道当地马种的好处。
  “杨大人,我刚到淮越边境时见桥梁垮塌,之后还劳派遣些工匠,不然此地百姓商人出入也不大方便。”这一张嘴似乎有问罪的意思,但林言这会却占了年轻的好处,又笑吟吟的,倒不会令人生出恶感。
  那杨大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听林言说起此事,须子飘动一下,应道:“这本是下官早该办妥之事,竟再劳烦大人指点。”
  一座桥梁已经能看出淮越许多弊病,但道路上不是仔细询问的地方,林言点点头,又见来迎接的几位大人身上还挂些湿润的土。
  “我初到此地,虽为上峰,但风土人情不熟,还要多仰赖诸位大人帮衬。”林言骑在马上,转动腰身与周围几位大人拱手。那几位看起来倒不像善谈之人,拱手回礼,道几句惯用的场面话后便不再多说。
  再开口的依旧是杨大人。
  “大人不必如此,原是我们礼数不周。”杨治中见林言的目光在自己袍子上的湿泥处弹一下,略微苦笑,但也不遮掩什么。
  “原本预备早早来迎候,只是还未动身,又闻得山石坍塌,不能不去看顾一耳。”
  “现下情况如何?”
  “前些日子暴雨冲刷,土层不稳罢了,当地百姓也已安置妥当。”杨治中笑一声,若有所指道:“那山上已不剩什么山石,因而受灾不重。”
  淮越前一任的州牧是吃了挂落而走,这会大小事宜便有治中等顶上。杨治中此举令林言心生敬意,只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却不禁心头一梗。
  他只知淮越曾有矿产,因此虽知偏远,却不觉是什么过分荒芜的去处。现在
  想想,那矿脉已是旧事,曾经的香饽饽也风干发硬。
  原本他们离淮越主城已不远,林言与杨治中等说着当地事宜,不多会就见到了铜绿样的古城。
  这儿当年应当确实风光过——城墙称得上巍峨,只是现今墙砖中生出绿色。
  林言设想过淮越过分的人烟稀少,可真入到城中才觉得想错。
  前番日子的大雨影响颇多,如今水干枯,临街的楼上却仍晾着衣裳。林言顺着墙面上的几道水纹看过去,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趴在窗框上,呆呆看着林言一行人过来。
  林言朝他笑一笑,那孩子便被身后的大人拉扯到影子里去了。
  “其实,这会也算承了大人您的情谊。”杨治中忽然这样说,林言不解,收回目光爬过他城墙一样的脸庞,落在那双炯炯的眼瞳上。
  “淮越上游的水系也与扬州一代相连,大人当时主持修堤,却也叫这边免于受灾。”
  “我并没见到过淮越水患的奏报。”
  “是,淮越每逢雨季,便提前将水引到当年留下的矿坑中,因此上报的少些。”杨治中不意外林言的疑惑,上报的少,穿到皇上耳朵里的就更没有多少声音。
  淮越的天是很晴朗的天,这会将晚,也是转眼间铺开橘与红的云彩。杨治中请林言等人先在府衙歇息,林言却摇摇头,道:“趁着天光还在,我稍后看看淮越一带的地图,你给我指认些是哪里的地方受灾。另外,我来时没见到大些的水源,今年的收成,也劳管事的大人报与我一些。”
  这却叫杨治中有些意外——
  他知晓些林言的事,打心里期待他是做实事的官员。一方州牧不是没有实权,但这样被榨干的地方,好像也只能在来往官员的资历上加上辛苦几年。
  杨治中对林言存过疑虑,心说即便他甘心吃几年苦头,也怕那好不容易找回儿子的王爷王妃不忍他来。
  可林言来了,看起来也特地对淮越做过了解。
  “是,请您在府衙稍作休。晚些时候,卑职便将相关文册呈与大人详看。”
  天上橘红的云被织女摘采,纺织作紫色的布匹,又绣上星子的花面。林言与黛玉进到府衙中的住处,这里显然被特意提前清扫过,但还是显现出许久不见人烟的生疏。
  日子渐晚,黛玉只粗略与过来的仆婢说过,便叫她们也去歇息。又因记挂林言晚上还要与淮越的大人们商谈,用过晚饭后,黛玉便催着林言眯一会,她会留意时间。
  天上的星星落进人间,寒芒不见,温柔地跳动在手指间。
  黛玉给灯罩上蒙一层纸,屋子里也见了傍晚时天上的色彩。
  如在云端。
  黛玉仰起脸,细细呼吸着这异地的气息,院子里的虫不怕生地叫着唱着。
  林言动一下,手依旧紧紧握着黛玉的指尖。
  第142章
  思前路畔生芷草
  “爹爹今天回来得好早。”
  杨治中家的三个儿女早习惯了父亲这几日的晚归,他最大的女儿今年不过八九岁,却很沉稳地应对着弟妹的疑惑。
  “前些日子州牧大人初上任,自然有许多事情忙——这会熟了,回来得便也早了。”杨大姑娘哄着两个小的睡下,并没有将自己心中划过的一道疑影表现出来。
  今天确实太早了.....
  榻上响起轻微的鼾声,大姑娘嘱咐奶嬷嬷与丫鬟仔细照料,自己单携一个小丫鬟,捧了食盒往父亲的书房走。
  杨府不大,但装潢很精良。与惯常见到的‘回’式宅院不同,杨家的宅子很长,是一个‘窄’字形的构造。屋顶上盖了琉璃瓦,一层叠一层的,把经略的阳光截留下,下面的走廊倒是灰暗一层。
  屋子顺着走廊排列,一整座宅院都在沉默中等待。小小的姑娘衬得走廊更宽绰,影子像落叶般在黑漆的地面上飘零而过。
  到了父亲书房外,大姑娘先问外面的小厮父亲现今所在——知道他仍在书房中,未歇息,也未用饭,这才叫人进去传话。
  “芷儿,你这会怎么不歇午去?”杨治中见到女儿,见她手中捧的食盒,眸子里便闪过些愧疚亏欠。
  “我想着爹爹还没用饭,就过来盯着爹爹用餐。”杨芷笑一笑,将碗碟在桌上一一摆好,又催着父亲过来。
  “再则,我也许久没跟爹爹说话,心里十分想念。”
  杨治中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碗中的梗米掺了当地特有的鲜菇,一场雨后多少折磨,这些东西却咕噜噜不间断地冒头。杨治中看看女儿,外面划过的光在杨芷的眉眼见烙下琉璃瓦的痕。
  “你外祖家来信,说很情愿将你姊弟三人接到金陵去。”
  他见女儿没吭声,又道:“你可知这回来任上的沈大人?他也是母亲早逝,小小年纪便去了京中外祖家。这才能拜闻名天下的师父,更有后来连中三元的大气运。”
  杨芷没接话,杨治中便也住口,依旧食不知味地吃着简餐。
  梗米沥在牙齿间时,杨治中听见女儿道:“可我们三个若是走了,这边不是只剩下父亲一人?”
  听得女儿隐约有松动的意思,杨治中心中一喜,赶紧道:“好孩子,你不必惦记为父如何——到了金陵,到了你外祖家——与你那些表姊妹兄弟一处,有你舅舅舅母疼着教着,我也能放下心来,不算辜负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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