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不过,兴许在林言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
置办铺子田产一个人忙不来,其中许多事,斐茂这个大师兄也多帮衬一些。他偶尔会跟斐夫人发出一些感慨,斐夫人便也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握在谁的手里面。
思及此,心下稍安。斐夫人正预备与黛玉再准备些给同龄的姑娘的礼品,却听见外面有人来递话。
“太太,老太爷请林姑娘过去书房。”
这插曲叫二人一怔,斐夫人下意识整理黛玉鬓发,又拂过她方才写字时微挽起的袖口。
“去吧。”她这样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到底没有多说,只道:“不必怕,按自己的心意来。”
黛玉听林言说过很多次师父的书房,知道那里曾经蜷曲的苦竹,也知道现今有了新的景物。可虽说她在斐府久住,这回却也实在是她第一次自己来到,仰头见如伞盖的大树簌簌出声,像是旧日孩童吟诵。
斐自山严苛,却也实在一板一眼的——恰如旧日讨茶方子要递送帖子,这会引路的仆从也认认真真贯彻老太爷口中的那一个‘请’字。而他也已经太老,老到已经没人会记挂男女大防的事。
但到了院子里,斐自山还是已经等在院中,神情恭敬肃穆的男女仆婢各列作一字排开——虽然这样的肃穆好像是被人狠狠警告过才有的怏怏。
黛玉来的时候正巧解围,斐自山稍稍住口,有几人向这边递来感激的眼眸。
黛玉觉得紫鹃扶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于是不着痕迹晃一晃紫鹃的袖子,恭敬叫一声斐先生。
户部近来忙得过火,盖因林言在工部时便时常出入,与这里也牵扯许多。户部中隐约埋怨之余却也瑟缩,暗叹当年多么要好的才俊几人,如今也要形同陌路。
刑部的案子本不会叫无关之人尽数知晓,但大家同在朝为官,又多有姻亲旧故。北阆城的方将军吃了败仗,这会便有证言说是他贪吃军饷,克扣口粮,这才叫北阆的将士无从抵抗。又有说他行此事是因早与北地蛮族有联系,原本预备趁乱逃往异国。
方将军没有妻儿,半生都在北阆。这般似是而非,反而叫旁观者也疑心起他是否真的做过这样的勾当。
而林言的名字也出现在他那些文册中,似乎做了互相勾结的同党。
只是缘由却不是叛国,单是贪款一项。林言在北阆的行动没有瞒着秦向涛,这会翻出来的真假掺半,反而不好轻易剖析真相。又有在南地被威胁的官员心怀怨恨,有心叫他多摔上一脚。
这会倒没人说林言入仕日短,只道动了心思便有法子贪赃。
而林言是宗亲,是宿儒弟子,自己也有连中三元的名气。这一应事自然报给皇帝知晓,然皇上一句‘秉公办理’,便叫那些大人们知晓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在桌案后冷下面孔,却说不清是不满臣子令他失望,还是嘲讽林言择木不当。
而在这风暴的中心,林言不动不响,垂着头聆听吩咐,神情印在宣政殿漆黑的地砖上——那双眼睛也深沉,叫皇上看不到真相。
上钩了......
两方都在心中说。
此事涉及国本,皇上说不可轻易决断,因此将林言留在关押宗亲之处。
只是看着那年轻人步履稳健,他心中还是划过不安的异样。
——林言为何完全不慌张......
他当然不慌张。
门庭落锁的时候,没人留意到林言身边并不是总是跟在他身边的文墨,而是一张同样方正但细瞧又太木讷的面孔。
铁链的声音嘎吱作响,林言抬头,看着一只鸟飞过,自己的目光也随着飞向真正惦记的地方。
他早与黛玉说明,也安慰她不要忧虑。但在真正落实的此时,反而是他的心先不安稳,先在心里想念了。
现在想来只觉临别时的话有些琐碎,不知道她再想起来会不会无聊。
鸟雀啼鸣嘹亮,贯穿了宫墙与府墙。
黛玉坐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手指贴上心口,目光又在桌上的信。
这一封信笔力遒劲,带着不被天地拘束的傲慢,又因为内容的小心而显得别扭几分。
那一天她被斐先生叫去,老先生不说话,只把一封信给她,叫她慎重思考,又嘱咐不必急着答复,也不必一定答应他。
那信纸折叠很长,但只有一行字。
他问黛玉愿不愿在此生多一道师徒的缘分。
第125章
几方心唯一同盟
“你那个师弟,这一回倒是叫朕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追随多年,窦止哀自问还能揣摩出一点太上皇的心思。可这一回他有点糊涂,不大能分清这里面的褒贬。
笼子里的金翅雀突兀叫一声,太上皇转一下眼珠,他身侧的大太监便躬身将鸟笼撤下,然后再没进殿内来。太上皇许久没听到窦止哀出声,扭头见他仍望着缭绕的香烟发怔。
“窦先生,想要拔除沉疴毒瘤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你甘于无名几十载,更该懂得其中的牺牲。”太上皇居高位惯了,尤其喜欢打量人。可对着牺牲颇多的追随者,又难免怀有几分怜悯。
“你是上了年纪,当年与你师父政见不和时,也未见你这般懊恼的样子。”
窦止哀听来哂笑,紧接着又坠下一口气:“若是师父知道师弟是跟我商量的,只怕是真要把我打出去了。”
太上皇只喝茶,并没有戳穿他那装聋作哑的庆幸。
斐自山为官时正是太上皇在位的时期,他因为与傅行清的矛盾而愤然辞官的事也是发生在那时。
最给斐自山故事里添彩的‘帝王三请’中的帝王就坐在窦止哀眼前,只是对着斐自山的徒弟,太上皇也没把自己在其中的考量表现太过。
——那不是个可控的臣子。
太傲性,太天真,容不得驳斥,这许多年又顺风顺水。只是因为对方的学识不能不给个功名,但只见他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样子,太上皇就知道斐自山做不成得心意的能臣。
对方自己辞官倒给了太上皇机会——三请三辞,全了斐自山的清高,也显示朝廷纳贤的诚心。更重要的是,所谓事不过三,再之后斐自山即便想要入仕,也得看舍不舍得下累积半生的清名。
而斐自山也确实如太上皇所愿一辈子在野,终其一生做他的狷狂名士。先不说仰慕斐自山的人是多,但到了朝堂之上又不是同一阵营。只看斐家高门寥落,唯一的儿子至今五品,就知道太上皇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可偏偏斐自山的两个弟子都是异数——只是一个忠心一片,另
一个却还有待商榷。
“林言他——”
太上皇这一声叫窦止哀回神,他想起自己老师父的样子,遮掩似的笑出声,也遮掩着把脸上的怔愣挥散。
“我师弟年纪轻,倒不为固有的事例拘束——”窦止哀想说些什么,譬如林言关键时刻狠得下心肠,又或者将来朝堂还需要这栋梁。可太上皇显然正早已料到他要在这时求情,却很得意自己仍然牢牢捏着臣子的各方思量。
“你宽心,林言也算朕的侄孙,于情于理,可为时朕自然护着他。”
更何况他对林言还有别的用处,怎么舍得他在这里早早死去。
只是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年轻人也该在幽禁中好生反思,莫要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朝堂上已经许久没见到沈大人的面,暂时只说是留在宫中商议政事,但因为前面的案子,不需要多加揣测便能联系到是怎样一回事,只是还有一层脸面不戳穿。
此乃几家忧愁几家喜,世子看着窗上刚换的青蓝纱,不禁想是不是什么冥冥中的好征兆,也许自己早该换上新的纱窗。
他的案子虽早,但到底还没有定罪,为着宗亲的颜面只圈禁府中留人看守。但林言这一件事牵扯甚广,这一回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有没有贪赃?世子才不介意——早知道有这样好的机会在后,他就不那么早地把自己暴露出来,还惹得母妃失望。
想起王妃,世子的样子端正一些。吩咐人去传达自己给母妃的安抚之意,面上也全是担忧的神色。
王妃这两年实在流年不利,先是养育多年的子嗣非亲生,这会又是这样横行来的祸事。因此她这时称病难得不叫人觉得躲藏,反而还要多唏嘘几分。
养病时的屋子似乎总当是暗沉的,帘布合拢,光线只在边角里透进来,倒不如不要了。
那只娇养的猫咪玩得高兴,刚热过的汤药转眼间被刚吐花苞的枝子喝下。王妃头上仍有额带,白瓷的脸上只少了平日里过于红的粉,这样看来正是十足的病色。
她叫合晴出去应付前来传递担忧的仆婢,自己未见人,思索的却也是和世子一样的事。
林言虽事先说过冒险,可那时她思量着再怎样都会有些缓冲,又觉得太上皇不会当真放任今上‘围剿’他那边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