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人家自己的女儿,斐夫人不好多说什么。但黛玉也算是她带着长起,是千万个不肯叫黛玉的终身大事掺一丁点算计。
人是怕比的,这时候连林言的样子也变得讨喜——斐夫人挺不好意告诉黛玉,她刚回过味来林言心思的时候很生他的气。
耳边弄弦调音,小小的斐姑娘还在病中,一团绵软,但已经可以瞧见将来拨弦的样子。段小夫人怀里抱着女儿,黛玉坐在琴后,拨弄音调逗那孩子高兴。
斐姑娘颇有曾祖风采,但实在比斐自山体贴许多。黛玉
弹了一段曲子,伸出手去,她便握住黛玉的手指甜甜笑,也不计较最后几个音符不是惯常爱听的音。
小孩子的掌心温暖干燥,像单独采下的花瓣包裹指尖。黛玉脸上的笑也浸在这样的温暖里,随着瓣朵的脉络游走在周身。
斐夫人看着黛玉笑着逗弄小孙女,自己的心也不禁一松。
这样的两个孩子,他们的事也应当会有个好结局。
斐先生的院子里再不复当年生造清凄的景象。
现今院子里移栽过来两棵树——都已生长成伞盖的模样,但因为是半路插足,在稍旧色的庭院里便带着出格的庞大。斐先生虽说没拒绝儿孙辈增设院内景观,但还是秉承他一贯的恶声恶气——‘即便新栽树苗,我老头子也等不到长成这样’。
老树在此时也生了新叶子,早先被春寒一冻,这会反失了该有的生机。林言从师父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有一片叶子落下,正好停在林言所捧持的孤本上。
书是师父借的,但却是为了转交黛玉。斐自山气恼两个徒弟,但他一个在野之人也没有别的法子。有心再与几个老朋友通通书信,面上还要生出一副严苛样子。
只是在林言告辞之前,他又把林言叫住。
“你现在也寻得生身父母,倒也该提早安置好你那姐姐。”斐自山不大习惯过问事务,这会谈及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但黛玉这段时间在斐府长住,他便也有机会见识一番探花女儿的深浅。一时觉得其灵巧机敏比徒儿还要胜上三分,竟显得林言依旧拘泥些。
只是这话要留到以后再打击徒弟,斐先生哼一声以展示‘言尽于此’,挥挥手叫林言赶紧离开。
不过这样看,师父家中倒很愿意照顾姐姐婚事。
林言自师父院子里出来,对黛玉的优秀却是感同身受般的得意。
师父的书房太偏,林言到那院子时便总是较黛玉晚些。不过黛玉并不介意等待,他们好像又恢复到更久以前的日子,刨除身份,一应相处与原先没有分别。
林言进去时先把书放在桌上,接着便解开荷包,小心地将几颗造型精致的果子倒在桌上。
这果子是同僚家乡的特产,被他一只花盆带到京城。在初春的时候好不容易发芽,尚不见花,竟先结下果来。
同僚截了几只带枝子的给林言,他精心保养两整晚,这会带到黛玉眼前的时候还带着刚采下来的清香。
又跟从前似的......
黛玉望着那几颗赤红的小果子,好像看到某人赤诚的心尖尖。但微笑过后,却又是抑制不住的忧虑弥漫在心间。
“你跟窦先生说过了?”
“嗯,师兄也应了——依我看,太上皇还要抓我把柄,恐怕正乐得我找上门去。”林言笑一声,他实在等了这一刻很久。正如之前与淮安王妃说的,他自以为力争上游,但实则是随着世事流波到了今天。命如浮萍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既然有一个机会,自然情愿搏一个执桨的资格。
“快了。”
斐府离陈府太近,这时好像又能听见那边的声音。黛玉屏息一刻,想起秦家至今还没有什么动作。
快了.....
她在心里慢慢应着。
每一次拖延都是对双方的不利,随着方将军案子的继续,也是时候该有新的‘案情’,而太上皇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反击。
现在正是最适合林言入场的时机。
黛玉慢慢思量着,抬头看去,正对上那双漆黑眼睛里流淌着的安抚之意。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他这样的话说过很多次,黛玉每一次都认真听。
——她也会尽一切令他平安,平安回到她的身边来。
第124章
世间缘只道寻常
秦家的老太爷故去已经有近五十年的光景,可即便他能活得久一些,倒也不见得能够振起如今的光荣。
他也是将军,只是那会还不能因为缀一个秦字而显得威武。秦家固然能称一句世代的官宦之家,但到底不似荣国府富贵显赫,也不如陈家茂盛清贵。
现今的秦将军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他的大女儿也是那时候进到宫中为妃。秦向涛对大姐姐并没有什么记忆,他只听大哥或母亲说起,知道她从来体恤亲长,爱护兄弟。又格外贤淑知礼,因此得了帝王的欣赏。
他的妹妹便更小,生下来就作了秦府的独女。
秦老太君为了亡夫冥寿操心,这一段日子便睡得不大安稳。已经懂事的妹妹长久伴在老祖母身侧,而秦向涛也是现今秦家子辈中唯一的闲人。
——他与林言不同,林言归了王府,宗室子弟自有他自己晋升的标准。而秦向涛在这时落了清闲,他还没有觐见笔下的荣幸,但倒也不全是资历尚浅的缘故。
秦将军和秦大公子都晓得他的性格,自他口中得了消息,旁的再不肯与他多说。
是怕折损他心气,也怕他捱不过去与林言说。
桌上的钟咕咕唧唧响着,秦老太太搂着小孙女,叫秦向涛多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她是在早年丧夫后带着两个儿子长大,如今长子有望,昔年的辛苦一时做不得数——可她自觉若大张旗鼓地享受儿孙福却好像背着亡夫犯错,于是此间一切富贵皆归咎为儿孙孝顺太过。
她不大理会外事,只一心在内宅中受用迟来的安稳。这样提起来的话题像是埋进白粥里的配菜,等捞起来再想入口已经冷透了。
“这些天怎么没听你提起那位王府的大公子?”老太太并不晓得两家现今的境况,却还记挂着林言有了王爷与王妃的生身父母,更知道他至今未有婚配,一时将孙女搂得更紧些。
“近来忙,他见不着人,我也不怎么得空。”
“哼——”小儿子大孙子,这在秦府里却是调了个。给秦老太太挣来如今尊荣的是长子,长久伴在身边的是小孙子。老太太虽不满秦向涛这样回答,但这一声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你也该帮衬着......”她嘟囔一声,并不忍心放过这样的‘近水楼台’。
秦向涛不吭声听着,鞋跟一下一下敲着炕沿而没有发出声音——秦老太太没有留意孙子的动作,只有她怀里的秦二姑娘低头看了一眼。
帮衬什么,秦向涛心里清楚。左不过是小妹这几年年纪更大些,林言又没有个成婚的风声,这才叫人重复搁在心里惦念。可说来也是的,他自己现也议亲事,怎么林言还没个声响呢?
他又不是没有心仪的人,这样拖延着,无论哪家的姑娘都该嫁了......
秦向涛垂着头,可地毯花纹攀缠着,竟在一刻缓神中围绕作林言的脸。
那会他们三个正互相调侃,林言说
‘那只当我没福气吧’。
那会这样低微,现在看来,他才不是那般不争不抢的世外神仙。
秦向涛忿忿着,但不觉又不屑起来——好像找出一样林言的错处,就显得自己没那么难堪。
秦老太爷若是活到现在,也是和斐先生不相上下的年纪。只是两人活着的时候境况截然相反,到了
今年寿宴上也是一个冥途一个阳间。
斐自山并不喜欢做寿,他总说没有那么多人够资格登上他的门槛。又对应付宾朋很不热心,总是要早早退开。
因此斐家从前多是小宴,只有整寿时候才顶着老太爷的脾气稍微规整一些。
但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对,早在两个月前,斐自山就嘱咐儿子今年要大办。
斐茂觉得奇怪,但他太习惯听从父亲的吩咐,于是也只是原模原样把话传给夫人知晓。斐夫人松一口气——他们这一位老太爷担着太显眼的名声,小小办寿反而为难。
正好黛玉近来都被留在斐府上,斐夫人操心她将来恐怕到王府中去,由是更仔细伴着她整理这些——这都是母亲该言传身教给女儿,只可惜林夫人早逝,没来得及多知会女儿一些。
斐夫人跟黛玉嘱托着寿宴的事,又心酸她竟没法子为生身父母多操持。
只是更叫她担心的还是淮安王府——王妃固然看去是喜欢黛玉,但对别家姑娘的喜欢和对儿媳的喜欢总是不同。言儿是失而复得的长子,王妃只怕怎么疼爱都不够,对他的妻子怕是要多挑剔些。
斐夫人不愿赌咒几十年后的林言是多么体贴的夫君,也不愿借调将来的幸福,只宁可现在自己多跟黛玉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