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可是姑娘要怎么办呢?
  原本便不在贾府里多住,相处少些,情感难免不至。若是将姑娘的婚姻大事交付出去,紫鹃自己却也说不出放心......固有的情分是在,可林大人的姐姐,又是长公子的什么人呢?
  紫鹃手下不停,心思却跑得很远。
  糊涂议论一桩婚事,又或赔着笑脸扯高枝——这样的事姑娘决计不肯,她原就是这样不为瓦全的性子。
  可再回头,那有交情的却也没几人——宝二爷算得一个,可那只是小时候的玩耍几年,如今这样看来,不光姑娘不一定允准,那府里边也说不清是怎样的信儿。
  这样看来,反倒是言哥儿挨得近,看得清,脾气相貌品行,桩桩件件都门清。
  更可笑此人摇身一变做了宗室子,连法理上的亲缘都指摘不得了。
  紫鹃想到这里,带点苦涩,又不自觉叹气。
  她晓得纵使林言归了王府,可这会也是淮安王府对林家理亏,姑娘不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些日子来王妃屡屡相邀,与旁人说起时也把自己放在姑母姨母一般的位置。
  可再往后呢?
  外面的鹦鹉又开始念诗,和方才出自同一首诗篇。
  ‘忽向山中怀旧侣,几从洞口梦烟萝’。
  黛玉忽然偏一下头,紫鹃手中的簪子便落空。她如梦初醒似的瞧着姑娘,却见黛玉难得带些促狭的淘气。
  “这一会不言语,只等着瞧你是不是要把我头上扎个花篮子出来。”
  紫鹃闻言,低头一看,却也被自己逗笑。
  她方才想得出神,没留神竟把辫子编作一边一个样式,将上手的簪子也是‘活泼淘气’。
  “你心里有事,从前可没见你这般过。”
  紫鹃想把黛玉的辫子解开重新编拢在一起,黛玉却将她的手握住,仰着头,就顶着那样有些滑稽的发型望着紫鹃笑。
  “我今日没旁的事,少说有一整个白天可以分你。”
  紫鹃鼻子一酸,她半扭过脸,却立刻被黛玉攥住指尖。
  无处安放的忧虑与委
  屈在这时便一起拥过来。
  黛玉见此,赶忙站起身,仔细捏着紫鹃的肩膀,轻声细气,好歹把她的声音呼回来。
  “这是怎的了?”
  “姑娘......我只忧心你的将来——”
  黛玉闻言,睫毛闪烁,偏那廊下的鹦鹉又叫起来。
  她在心里念起一个名字,耳边又想起太虚幻境中的曲子。
  林言,林言......
  黛玉念着这个似乎已经消散的,被人遗忘的名字。
  又恨,又怨,又悲哀。
  偏偏十几年间,他俩谁都放不开。
  一个至今徘徊,另一个更是‘得意’——抛舍前生,对自个却没了安排。
  佛奴,你将来怎么办?又叫我怎么办?
  紫鹃说完便有些懊悔,见黛玉久久不答,以为自己戳中痛处,一时更是伤心。黛玉回神,想要安抚着,却被紫鹃按着坐下。那花篮样的编发散开,紫鹃的脸在铜镜之外。
  “我不过一时想得扭左了心,姑娘别烦。”她强自笑着,腔调中却还有些震颤。
  “再怎么,这会王妃看顾着姑娘,想来也是言哥儿做过什么委托。我刚还想呢,姑娘也渐渐大了,有王妃领着,将来怎么也不难办。”紫鹃说着,却好像是极力在酸果脯里品出一点甜:“若是好了,叫王妃也认姑娘做个女儿——”
  可是淮安王府也乱。
  紫鹃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她想起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又低下头去与黛玉插戴。
  京城的风是掺了刀子,吹不到北阆,可北阆的风自有自己的一番厉害。
  林言等人到来之后才真切下一场大雪,几十年未有,这会还自天上兜头撒着残片。
  秦向涛抱着手炉——他在京城时总是嚷嚷习武之人不惧严寒,这会却也实在知道北地的厉害。
  “这怎么说,我家世代守的都是南边。”
  林言无奈地摇摇头,眼前几个小不点正是叫秦向涛知道的北地的‘厉害’。
  “小孩,你们往我身上泼水做什么?我招惹你们了?”
  为首的一个孩子大些,却也不过到了林言腰际。他被这一屋子的‘大人’吓住,但看一眼身后更幼小的,瑟缩的孩子,还是强撑着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还没说要把你怎么,你就当自己要‘英雄’啦?”秦向涛和林言过来的时候都没想到‘罪魁祸首’会是这样小的孩子,刚见着个影就没得发火,反倒觉得好笑,有心逗弄起来。
  林言却很认真地观察几个孩子的神色,又叫其余人退至外间。
  “好了,现下可与我们说,是为着什么泼水?”
  虽说小儿调皮,可林言他们几个一望而知便身份不同,这回又是可着脑袋倒的,怎么看也不是单纯顽劣。
  林言这边软了嗓子,秦向涛便自觉扮那黑脸汉。他绕着几个小孩子转一圈,故意俯低身子,恶狠狠道:“不说?不说拿你们去见官!”
  “你们不是官?”
  为首的那个孩子却没有被吓住,他听着秦向涛的话怔愣着,却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林言与秦向涛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些惊讶。
  ——他们就是为了泼‘官’?
  “原来还是群小滑头——我俩是不是官,与你们有什么干系。你还未答我,究竟是为着什么泼我水的?”秦向涛语气未变,眼睛却仔细扫视着几个孩子,试图从中发现点不一样的。
  “我们不是想泼你,只是你说话声音大,觉得你的官职更高些。”
  ——不仅要泼‘官’,还要泼职位高的官?
  林言思索着,秦向涛却有些郁闷。
  “声音大就是大官?你们这群小孩,这回真是走了眼——大公子,这回的灾可是我替你挨——大公子?”
  林言被秦向涛两个肘击打在肋骨处,眼前一群小孩眼里已经含上泪意,听了秦向涛刚才的话,也眼巴巴地望过来。
  “你说怎么办?”秦向涛哼哼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林言。
  “你是苦主,怎么叫我做决定,随你吧。”
  “既如此——”秦向涛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视,哼笑道:“那你们规规矩矩给我认个错,给我那马儿擦擦雪。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这大冷天泼我一身的糟心事。”
  他的话还没落下,却听到几声肠鸣一起响起来。
  “也到了晌午。”秦向涛嘟囔一句,看向林言。
  林言会意,摸出几个铜子交与那些小孩:“这样吧,你们帮这位公子的马除除雪,这钱就给你们买点吃的玩的,之后我们也不拿你们见官。”
  可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为首那一个,却把林言的手推回来。
  “大人,现在在北阆城,吃的有钱也买不来。”
  第101章
  未解因渐有风来
  秦将军的儿子忽然带了几个小孩子回到驿馆中。
  有人问起,得到的答复便说这几个是叫他兜头遭一泼的元凶,也不刁难小孩,只叫他们跑跑腿权当赔罪了。
  其余人听来只是笑,说这几个也是因祸得福。若因此入了公子的眼,带回京城,总好过在这北地吃风受冻。
  秦将军却不放心,嘱咐儿子不要贪玩误事。然林言在一旁帮着秦向涛说话,秦将军素知林言的性子,想着应当会劝着儿子,于是也不再多说。
  倒是北阆的那位方将军欲言又止几次,看着二人笑呵呵的样子,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得了,别人给我浇了个透彻,你还要管着他们吃喝。”秦向涛看着人都走了,啧啧叹气,眼睛却直往林言这边瞅。
  林言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问道:“那方将军,你熟悉么?”
  “不大熟。”秦向涛收了笑容,凝神思量一下才摇头:“他是太上皇时候的老人,跟我家素来没什么交流——你若问我,还不如问淮安王来得快些——他不是说自己原先是先王爷的旧部?”
  “你也知这会信路都封了,我纵使想,那信也寄不出。”
  “说的也是,我虽说从前便知这边寒冷,但真要自己受过,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辛苦。”秦向涛叹一口气,道:“那方将军在这儿守许多年,倒真是了不得。”
  林言点头,又听秦向涛道:“原本还说快马加鞭,除夕前回得到京城——这会看去,待到明年开春能回去都是阿弥陀佛。”
  “谁知道呢。”林言心中一动,想着这这趟行程三瞒四瞒,就是不跟他们明说的此事目的,又道:“万一过不许久咱们就冒雪启程?”
  “那可了不得,你是读书人的‘以为然’,这儿的雪可不是随随便便劈开就走。”秦向涛自己分明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暴雪封路,可说起来却好像很有经验似的,一时滔滔不绝。
  林言笑着听着,却没料到秦向涛的话头跳脱,忽然就问道另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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