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刚送来的?”
  “是,一找到就送来了。”
  林言点点头,眉眼垂得更低一些。
  贾府的人动了。
  只是去的不是熟面孔,当的也都是小物件。
  这样却不好估量究竟是有心人试探,还是刁钻的偷偷倒卖。
  ——却也没什么差别。
  林言把那枚扇坠儿拢进袖子里,彻底把眼睛闭合。
  他是一定要跟姐姐离开的,他俩决不能在荣国府久待。
  林言撩开一角帘子,一只鸟擦着他的手飞掠过去,天空又作了那洗旧的布一样的灰暗。
  “看着要下雨了。”他跟文墨说,
  眼神没什么波动。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心易变,他与姐姐终究只有彼此的。
  林言到荣国府的时候不巧,正碰见老门房骂小门房。年纪轻轻的小门房背过身,嘴唇翕动,一点声音也不出——只是手臂吊在膀子上晃,手臂下方又垂着一只扫帚条子,也在晃。
  “哥儿,扰着你耳朵。”老门房笑嘻嘻,又跟文墨也问好。单手指指小门房,不算老迈的脸皱成一团:“他眼里没活儿。”
  可这样扫着还不如不动,说不准还没有这样飞扬的尘土。
  林言这样想着,但最终也只好道:“你们当值向来仔细的。”
  越往里面走,花的香气就更热烈些。林言远远看到一个影子,还不等他看清是谁,就听见那人叫他。
  “言弟。”
  “琏二哥。”
  林言笑一笑,不知怎么心底竟先一步响起贾琏接下来的话。
  这回又许久不见你,可见读书辛苦,脸上都瘦。
  “这回又许久不见你,可见读书辛苦,脸上都瘦。”
  老太太前儿还念叨你呢。
  “老太太前儿还念叨你呢。”
  我们这些兄弟想你想得紧,你姊姊妹妹也该惦记着。
  “我们这些兄弟想你想得紧,你姊姊妹妹也该惦记着。”
  回声似的,林言抿着嘴笑。他想自己真是许久没回来,怎么琏二哥都不记得自己的话跟上回一样呢?
  “你待会还去斐府?”
  “是,师父这会当歇着,我便晚些再去。”林言正一正衣襟,跟贾琏问:“老太太这会也歇着么?我过去请安。”
  “按理是该歇着,听你凤嫂子说,老太太今天精神很好。”
  “那也好,我待会再去。”林言颔首,侧过身子道:“琏二哥,我不耽搁你忙。”
  “说什么耽搁不耽搁呢?可气我还有事,不然与你多吃几碗茶也是好的。”贾琏这样说着,到底与林言别过,领着身边侍奉的昂首往前,不多会就隐没在花丛间。
  林言直到贾琏走远才抬脚,那只拢在袖子里的扇坠子不知怎么又变得冰冷起来。
  黛玉也在睡,林言晓得姐姐坐卧的习惯,因此并不急着去那边。自己进了一间耳房等待。
  荣国府里自然不会多吝啬一间屋舍给他,只是林言不愿待。他每每只在晚上歇息时才过去,好像这间耳房有什么奇妙,能叫他多心安。
  屋里的摆设好像是姐姐那边的镜子照过来,只照了一半,另一半是按照林言的喜好来。
  这样安静且熟悉的地方令林言的脑袋一点一点,他侧身倚靠在榻上的炕桌,放任自己浸在蜜罐一样的瞌睡之间。
  可有人存心不叫他悠闲,‘何人乱我心’的歌又在耳边唱起来。这一回还掺着窸窸窣窣的笑,又有人念一句‘有凤来仪’。
  林言的身子猛地晃一下,对面恰是黛玉惊讶又担忧的脸。
  “我吓着你了?”
  “没有,姐姐,是我犯困没坐稳。”那一片萧条的景象还沉甸甸挂在眼前,林言眨一眨眼,把那些不详的阴影挥散。他忽然开始认真思考文墨的建议——也许该寻个时间上庙里拜一拜。
  黛玉见林言似是吓着了,便牵着他坐好。浸湿帕子给他按按额角,又怕不够似的,细细擦着他的手指尖。
  “许是最近累了,梦里也记挂着。”她的声音低缓且轻柔,林言听着,咕咕咚咚乱跳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也平息下来。
  他有些不大甘愿提起那关于扇坠子的谜语,然而心知肚明非说不可,因为黛玉也并非没有预见。
  她甚至更灵敏些,又没有看他,又依旧拿帕子擦着林言的指甲,可话里说来却像是天然知道林言在纠结什么一样。
  “扇坠子找到了?”
  “嗯,今天才找到的。”林言很轻地应一声:“样子还完好,只是多了几道裂。”
  外面的小丫头笑着,影子在窗上晃动,屋里一时没人应声。黛玉仿佛把林言的一双手当作什么天材地宝,细细照料过,才将帕子掷进水盆。
  水盆飞溅出四散的水花,只晶莹一刹。
  黛玉的肩膀一阵抬起,一阵又松懈下去。林言想弯下身子去看姐姐的神情,可他忍住了,而黛玉再抬起的脸颊上也没有泪滴。
  “佛奴,我尽早便说了。你为我考量着,我也绝不肯叫你委屈。”黛玉轻轻呼一口气,说不出这是刚刚收拢的,还是久久压抑在心的:“这世上,哪儿有平白做了呆子由着人打的。”
  林言一时不知道应当怎样安慰,从前不好的一个猜测应验,最不开心的就是姐姐。可黛玉早晓得林言迟疑的缘由,不等他说话,就将前些日子赌局买卖的事说了出来。
  “竟不罚么?”林言一怔,他从来以为凤嫂子雷霆手段,不成想竟还有这样‘心慈手软’的时候。
  “当然罚。只是月钱还没发,闹大了哭到老太太身边去,谁肯担着干系?”黛玉冷笑,道:“有的个赌局竟还好,叫那些钱子儿散一散,不至于人人都闷着、死着。”
  林言忽然想起原来听文墨说到有人讨月钱的事,于是也道:“莫说府里人,修园子的工匠的工钱只怕也没发呢。”
  “那便是了。”黛玉的唇弯起来,可嘴角却不自觉向下弯。这样不真心的微笑令林言感到一阵疲累——是为他的姐姐感到疲累——太过聪明并不经常是一件好事,在大多时候,她往往只能看着。事情进展到这里之前,他们都或多或少做过委婉的建议。
  只是林言是在府外,黛玉却在其间,更深刻地体会着其中的变迁。
  林言第一次为姐姐的笑感到难过了。
  但黛玉比他更坦然。
  “你也不必过多忧虑,这世上万万没有把他人的错漏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某人吃醉了酒,难道要你头痛?我是不肯的,你自己也少自找罪受。”
  林言被黛玉的比喻逗笑,心中不禁也放开些。
  “好,姐姐,你莫担忧,我懂得。”
  “懂得什么,眼底下的乌青这样重。”黛玉抬手轻揉林言眼下,知道他又读书很晚:“你熬夜读书,同屋的公子怎么办?”
  “我今后不会了。”林言摸摸鼻子,想自己若是说出是在屋外看的恐怕罪加一等,因此老老实实认错——饶是这样,还是遭一个白眼。
  “下回可不给你按了。”
  “保准没有下次。”
  嬉皮笑脸,可算把姐姐逗笑。林言松一口气,语调也轻快些。
  “虽说这会聚赌的事按耐下去,可姐姐也多看顾院里——本身园子就修着,府里人多,我总是心里不安。”
  “这边院里没事,有事的是你二姐姐。”黛玉一叹:“你三姐姐是不愿叫你二姐姐白白吃亏,我的意思也是莫等火起再抬水来。”
  “可是二姐姐不愿。”
  “可是你二姐姐不愿。”黛玉无奈一笑,自语一样道:“她心里也不安,叫人气都发不来。”
  “罚也罚过,想来二姐姐是担心闹大,叫凤嫂子脸上不好看。”
  “话是这样的道理。”黛玉略皱一下眉头,心想若是就此放任,那些人恐怕能在迎春房里翻天,这事恐怕还没完。
  可林言难得回来,纠结这样未定的事件无益,还惹得他多添一份忧愁。于是黛玉将话头隐下去,又说起受邀前去的赏花宴。
  “这会儿也是沾了你的光。”
  “我只怕姐姐见了那些更多才的小姐之后,别嫌弃起我来。”
  “刚哄你一句,竟立刻在这里讨嫌。”
  话没说完,黛玉且忍不住要笑。而林言也笑起来,他很得意,很理直气壮道:“我可不信你嫌我烦。”
  嫌不嫌烦,往后可有的看。
  黛玉想调侃这一句,可嘴角的笑再也落不下来。
  第48章
  讨玉瓶交不出来
  “陈兄,言弟上哪儿去了?”先前请林言看画的徐姓公子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扭头看见陈谦时正在不远处读书。陈谦时素日不与他们一处,为人又刻薄,可这会
  儿没了法子,他只得挨蹭过去问一声。
  “他的一位表哥来找他。”陈谦时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袖子笼盖住,没叫人发现那其实是一本棋谱。
  “这时候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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