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一番话叫惜春也笑起来,直说:“言二哥哥就是这样的脾气,听姐姐处置着,没准还正高兴。”
  这一下子周围人全都笑起来,探春笑闹半响,又跟林言道:“你是替我赶趟来了,刚好上回你送的用完,这又给我送了新的。只是此墨价贵,我拿你当兄弟,你也该拿我当姊姊,今后可不要再送了。”
  “我正是拿你当姊姊,才惦记送好东西给你。”林言抿着嘴笑,脸上隐约又显现出那个梨窝:“且不是常常送的,你若是过意不去就写副字给我,将来做了名家,我也好当个宝贝传下去。”
  “那你是看得起我,我若给你写一副,可该斋戒沐浴。”探春被他的话逗笑,眼底荡着真切欢喜的波纹:“只是你一块接一块的,我全都写作墨字,说不准来生也能考得个状元去。”
  “瞧不准来生,今世三姐姐就有好气魄。”
  “我是一时等不迭,却道是还有个状元才正端坐脸儿跟前。”探春语气似调侃,林言却在其中听出郑重的意味:“我可盼着你登榜,那才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喜事。”
  林言一怔,探春却好像只是玩笑一句,又扭头说起旁的事。他于是跟姐姐彼此对视一眼,耳边听着风声忽紧。
  “这几年的天气总好作怪。”惜春也朝外头看着,只是隔着窗,她瞧得不清明:“前年多风,今年又多雪,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林言听着,心里又隐约牵挂起旁的事。他刚收了苏州管家的书信,知道那边今年也冷得厉害,佃户过冬不易。
  他算得上是宽容的主家,平日也肯为手下人用心。这时听得惜春的一句话,他却又想起一事。
  “姐姐,我预备着往苏州的陆世伯那边写节礼拜贴,这会听得天冷的怪异,咱们不如也叫那边做些准备?”
  他偎着黛玉小声说话,原本端方温润的公子,这时立刻便多了腼腆的气质。平日里旁的事黛玉自己也处理得,她也看过管家的禀告,晓得今年的年成并不好。
  “按人口买些米粮预备着就好。”黛玉心中思量着,又跟林言嘱咐道:“叫文墨也预备些。”
  “嗯,我回头就跟他吩咐去。”林言点点头,想要再说,却听见迎春笑着道:“你们姊弟俩在屋里没说好,这会出来了,还吝啬跟我们聊聊?”
  “我可不敢跟你吝啬,你若因此厌了我,我可到你屋里天天哭去。”黛玉与林言也知晓这儿总不是商量事的时间,正好也借着迎春的调笑止下话头。
  冬日的太阳升得再高也总是披洒着一层惨淡的颜色,然而大家伙的兴致都起来,叫着再邀熙凤、宝钗,又要人去看宝玉是否回来。吩咐着备上热热的酒,把冬日的寒伤都压制住。
  林言被姐姐牵着往另一边去,他也笑起来,一时沉浸在这喜悦的氛围里。
  一股酒香气从那只小盏里升出来的时候,外面寒风又起。
  第37章
  单枝雪散碎几声
  “我是想你,才来找你。好姐姐,雪天路滑的,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黛玉软语一句,捏着宝钗的袖子轻轻晃。宝钗本就是伪作恼意,这会叫她一闹,也绷不住笑。
  她又扭过身来,携着一段冷香。黛玉拢了几个棋子儿给她,睫羽盛着雪似的颤啊颤,自底下流淌出许多灵巧出来。
  “咱们两个结盟,不叫他们赢去,嗯?”黛玉的手指在宝钗的指甲上一点,真好像是结盟的文书上盖个戳儿。
  林言眼看着,咧着嘴笑起来,跟她俩道:“这是奔着堵我来的?”
  “若不是你方才与宝玉支招,宝姐姐可是眼见就要赢了去。”
  “好冤枉,我不过问一句,谁知把宝二哥给点了。”他摸摸鼻子,又去看宝玉:“二哥,这回是我替你挡一次。”
  宝玉也笑,只是看起来怏怏,和着外面的雪影透着说不出的惨淡。林言跟姐姐对视一样,心照不宣般继续玩着。
  眼见着已经过去最落雪的时候,可是雪化三分寒,香碳却燃得比往日更热烈些。林言这一回没能挨着姐姐,他坐在宝玉身侧看着他掷骰子,撞在棋盘上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叫他联想起脚踩上雪下的冰层。
  眼见年节,国子监也隐约变得松散——夫子依旧严苛,可布置
  下的课业总是完成得比往常更快。斐先生依旧要林言常去府上回禀功课,他要弟子去国子监读书,心里却很看不上那里的先生,情愿事后一字一句指点。
  但他又体谅这时该与亲人为伴,于是准许林言不必居住在他的小院。林言因此得到难得的松散时间——能够回家陪伴姐姐,也能探听到外面的声音。
  陈谦时的咳嗽总是不见好,一路病到此时,人先瘦了一半。陈夫人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忧虑,求了陈大人接他回去养病,又叫秦向涛和林言常去看看。
  林言并不常去陈府——说来好笑,陈府与斐府只有一墙之隔,可他更经常到的却是秦家的府邸。
  陈谦时的院子永远处在深冬。
  一切都被雪埋葬,雪层下又晃着新生的苗头。
  他院里的仆婢也都是静寂的,见着这二位过来,行过礼,又引得他俩进去。
  陈谦时的样子比预想的好很多。
  他不叫人伺候,这会歪在榻上,斜斜倚着炕上的小桌。见着自己的两个朋友,不笑也不动,只是懒洋洋道:“你们这会来,我都要睡了。”
  “你睡你的,我俩坐坐就走。”
  “我还当你俩只顾着跑马,把我忘了呢。”陈谦时哼哼笑起来,把杯子茶盏一股脑推过去:“我这里没人伺候。”
  “我俩伺候你,成不成?”相识多年,林言和秦向涛早习惯了陈谦时这副样子。自顾自找了位置,倒了茶水,这样顺从,陈谦时反而觉得没意思。原本交叠的双腿垂放下来,笑嘻嘻跟林言道:“言哥儿,现在可拉几石的弓?”
  林言一听这称呼就知道陈谦时要找事儿,自己端着茶盏微微笑。心里不想叫他得意,奈何秦向涛也笑起来,于是只好实话实说。
  “我进益不多。”
  “进益不多?”陈谦时发出一声坏笑,开始无差别进攻:“向涛,你怎么搞的,哪里有你这样的师父?”
  “唉唉,怎么又说我?”秦向涛看戏不成被殃及,立刻明白不能给坏人好脸色。于是抬腿跨到榻上,反手把陈谦时扭住:“言弟镇日读书,练不出力气,怎么是我的过错?”
  “你可小心,斐先生就在隔壁。”陈谦时假惺惺笑着:“叫他听见你数落他徒弟,仔细他骂你。”
  “我还在呢,怎么就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师父?”林言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面上却笑着——他们在斐自山跟前也是这样闹的。
  “我可不敢。”陈谦时好不容易把秦向涛撕吧开,坐直身子,整平衣服上的褶皱:“你师父连国子监的夫子都敢骂,我怎么敢多说。”
  这一句话说来,林言脸上的无奈却是真切起来。他无意识描摹炕桌侧面的纹路,眼睛渐渐低垂,不知想着什么。秦向涛和陈谦时也静了,过了好一会子,才听林言说:“谦时,我离了以后,没人寻你不是吧?”
  “我若说没有连坐是诓你,可是这不是你的错,我不在乎,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总是因为我的缘故。”林言叹一口气,漆黑的瞳孔又暗沉几分。
  名士约莫总是倔强的,尤其斐自山成名太早,人至而立才经受第一遭挫折辞官。可那之后帝王三请,他虽未再入仕,名声却因此攀上又一高峰。
  他的才学毋庸置疑,对于唯一的弟子也极为尽心。然而当林言去到国子监读书,夫子的教导难免与师父的理念有所差异。
  斐自山不能容忍这一点,但他不羁惯了,时常忘记林言还在红尘里。
  林言是他的弟子,自小如徒胜子,他不会轻言斐自山的不是。而陈谦时虽遭受连累,但他的父亲相当敬仰这位名士,于是最终也只得叹息一句。
  “老先生越老越顽固。”
  这个话题宛如被按进雪中溺死,三个人静默一刹,又不约而同地谈论起旁的事。
  “说起来,当今允了省亲的事。”
  “省亲?”陈谦时一怔,又了然朝林言看去:“还未道喜你外祖家出了位娘娘。”
  林言哼笑,权当听见这份恭贺。他还记挂着秦向涛的一句,于是又问道:“怎么忽然说起省亲的事?”
  “这回与往常不同——从前是往宫里跪拜,这会却是在家迎主子。”
  “可有准信儿?”
  “算是有了。”
  秦向涛这样说,林言明白是十拿九稳的意思。
  “若是建省亲别院恭迎......”
  “我家是不预备的。”秦向涛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大的波动:“我姐姐虽也在宫里,可我家的脸面多是父兄拼杀来的,不必再使劳动我姐姐。”
  他说到这里却是顿一下:“可是言弟,你外祖家恐怕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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