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向北常在夜间出没于荔河的小公园或者工地,哪里的人多他就往哪里去,有时候被拒绝遭骂了也不拉着脸,仍是乐呵呵的样子,顶多趁人不注意时在背后偷偷翻个白眼。
  他以不打搅贺峥学习为由在外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很难不引起贺峥的怀疑。
  然而贺峥不动声色,林向北也就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收到贺峥的查岗视频也丝毫不怵,摄像头翻来翻去地拍,次数多了,扯起谎来脸不带一点儿红,“我在公园看人打篮球呢。”
  他擦了擦屏幕,疑惑道:“你那边好暗,没开灯吗?”
  “嗯,眼睛被灯照得不舒服,关掉了一会儿。”
  林向北和贺峥聊着天,遥遥见到前晚的老客户朝他走来,怕露馅,草草地说:“先挂了,回去我给你带夜宵。”
  他等贺峥说好,才依依不舍地挂了通话。
  扯开吃得饱饱的斜挎包,里头是各式的香烟供客人挑拣,“还是利群?要不要多拿几包?”
  他兴致勃勃流利地跟客人推销,丝毫没有注意到几步外的花坛旁多了张熟脸。
  贺峥就这样静望刚才还在视频通话里谎称看人打篮球的林向北姿态娴熟地卖烟。
  看起来这桩小买卖干了有些时间了。
  一次又一次的扯谎,等待着被拆穿。
  林向北摆摆手送走客人,“下回还找我啊,买得多给你老顾客价。”
  他把钱塞进裤兜里,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先见到了幽暗里挺立的身影,脑子里有几瞬的空白,连笑都忘记收敛,慌乱已爬上心头。
  林向北第一反应是跑,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做错事怕被大人打手心的小孩子,有什么好跑的?
  不过贺峥冷漠的眼神到底还是让他感到惶然。
  他下意识将饱满的斜挎包藏到身后去,怀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硬着头皮走上前说:“你不是在家吗,怎么过来了?”
  贺峥只是沉默地跟他对视,两颗如墨的眼珠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深不见底。
  “你别这样看着我。”林向北想着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怪瘆人的。”
  贺峥还是不说话,目光往下,落在了他的包上,林向北暗叫不好,果然,下一秒贺峥就有所动作,是要翻包的意思。
  林向北哪能真让他看到证据,左躲右闪,“你干什么,待会把带子扯坏了。”
  贺峥不顾他的阻拦,一把攥住包沿狠狠一掼,拉链没拉紧,几包香烟掉了出来。
  铁证如山。
  他这才悠悠地、带有一丝冷气地质问林向北,“这是什么?”
  两人的拉扯动静虽然不大,但还是引起过路人的注意,林向北尴尬地蹲下身三两下将烟塞回包里,搭了下贺峥的手,“我回去跟你解释。”
  贺峥一脸我看你怎么狡辩的神情,不容情道:“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林向北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你明明都看到了。”
  “我要你自己说。”
  林向北垂着眼紧咬着牙关,一抿唇,似乎在掩盖自己的不安定,然而还是嘴硬,“我在卖烟,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赚点外快挺好的。”
  贺峥一下子挑破了事情的关键点,“可是你骗我。”
  林向北脸上的慌张更严重了些,张了张嘴,却没得解释。
  “你要我相信你,可你却骗我。”贺峥重复了一遍,接着说,“你又去新世界了?”
  林向北的背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咽了咽口水,像那种要逃避责罚竭尽脑汁圆谎的坏孩子。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贺峥已经一眼看透了他的小心思,眉皱起来,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扼杀了林向北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改变,口吻是无奈而失望的,“我以为你学好了的。”
  林向北的声音封杀在喉咙里,闪动的眼睛对上贺峥寒心的目光,心好像被一只大掌重重地捏了一下。
  其实在贺峥的眼里,林向北不完全是坏小孩吧。
  所以当发现他的隐瞒与欺骗,贺峥才会有向隅之感。
  别人怎么说林向北都不在乎,因为那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但贺峥不一样啊,林向北是多么希望得到贺峥的认可。
  他想用笑来掩盖自己的难过,扯不动嘴角,鼻尖轻轻地攒动两下,声音哑哑的,“我骗你有不对,但我不觉得卖烟就是坏。”
  贺峥尖锐地说出问题所在,“你是正规卖烟吗?”
  林向北噎了一下,没敢驳嘴。
  接触的社交圈不同致使他们的观念出现了一点小分歧,贺峥绝不赞同林向北用这种方式赚钱,林向北跟钟泽锐等人结交多年,耳濡目染下并不觉着这是什么值得大题小作的事情——不是没有兜售香烟被抓的例子,但钟泽锐都会帮忙交罚款把人捞出来,一点儿事都没有,抹得干干净净。
  这些话林向北是不敢对着贺峥说的,他向来清楚贺峥不喜欢他跟钟泽锐走得太近。
  总要有人服软,况且是他有错在先。
  林向北抓了下贺峥的手,没抓住,又抓一下,贺峥再负气地躲开,抬腿就走。
  他鼓了下腮帮子追上去,“你不理我啦?”
  贺峥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没这么一个人。
  林向北见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赶忙取了电瓶车,用两条腿做轮子撑地,亦步亦趋地跟着贺峥。
  因为是第一次经历争吵,脸上的表情很局促的,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不停地跟生气的贺峥说话,“这儿离你家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你就这么打算走回去啊,上来吧好不好?”
  贺峥只管闷头直行。
  “贺峥,你理理我。”林向北很不好意思地含糊说,“我不该骗你。”
  贺峥还是无动于衷。
  林向北有点儿没辙了,挖空心思讨贺峥开心,故意将两条腿夸张地扒着地,“你看我的腿这样走像不像青蛙……”他扯开嗓子,“呱、呱、呱!”
  贺峥给他一个冷凝的侧脸。
  半个多小时,林向北说得口干舌燥,贺峥一声不吭,抵达了贺家。
  林向北刚把电瓶车停好要跟进去,贺峥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关门有什么用,林向北有钥匙,他正对准匙孔,听贺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不准进来。”
  林向北一路嘴甜没换来贺峥一个好脸色,又吃了大大的闭门羹,这会儿也不禁较劲了,扬声说:“你真不让我进去?”
  静悄悄的,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林向北把耳朵贴到门上等了会儿,贺峥似乎是真铁了心不搭睬他,他心里空落落的,却高声说:“好啊,不理我就不理,谁先搭理谁是小狗!”
  他泄气地准备回家,打算等明天贺峥气消些另作打算,还没转过身,门突然从里头打开。
  贺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了进去压在墙上。
  两人面对着面,气息都搅和在一起。
  林向北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仍不饶人,哼道:“你先搭理我的,你是小狗。”
  贺峥脸色是冷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向北见好就收,横竖早以青蛙自居,无妨自愿再揽了小狗的名,对着贺峥小而轻的“汪、汪”了两下,忐忑地问:“还生我气吗?”
  贺峥近距离望着一对嵌着乌黑瞳孔的圆眼睛,突然很想将温驯这个词安在林向北身上,尽管林向北跟此毫不搭边——经过改造的林向北本性难移,也许他打从内心深处希望林向北毫无保留地依赖他。
  因为眼下的形势所迫,他未能得偿所愿,但妄想搓一根绳子拴住自由来去的风本就是一种天方夜谭。
  贺峥只是讨厌林向北身边总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气恼林向北走歪路,不听好话。
  他的声音轻微绷着,“你说了那么多,最重要的怎么不说?”
  林向北迷茫,“什么。”
  “道歉。”贺峥教他,“做错事是要道歉的,你骗了我,你得跟我说对不起。”
  为了这三个字才不理他吗?
  不就是对不起吗,有什么难的?
  林向北松一口气,搂住贺峥,一连叠叠地说:“贺峥,对不起!贺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向北不该骗贺峥,林向北已经跟贺峥道歉了,贺峥可不可以原谅他、唔……”
  漫不经心的道歉换来一个发泄的吻。
  贺峥咬了下他的唇,将脸埋在他衣襟里,嗅见一点温暖的潮湿的气味,再抬起头来郑重地说:“不要再骗我了。”
  林向北猜出贺峥的下一句话应该是“不要再去新世界”或者“不要再去卖烟”,亦或者“不要再见钟泽锐”。
  他能做到吗?
  他问自己,仅仅只是为了给贺峥攒学费吗——为了谁而做某件事是一种隐形的道德绑架,林向北从来没有动过从贺峥身上得到任何回报的念头。
  他起步太晚,读书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为以后做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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