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别山!
  太子听了这么一个又爱又恨的地方,后背凭空窜出一阵凉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别山里发生了什么。
  摇晃的树木,浅薄的月影,亲手掐死的吴晚卿,埋在山间的断肢,被遏制在喉咙里的尖叫,焚烧成灰烬的衣裳,分辨不出人面轮廓的、被动物啃食的尸体,这都是他做过的孽,现在兜兜转转,冲着他的妻儿去了。
  他的妻儿,他的妻——
  他像是突然间跌落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无边无际的寒水刺入他的身体里,使他的血肉骤然冰冻,五脏六腑被冻成一块冰,他想要动一下,可是两息之间,竟是动弹不得。
  吴夫人,烟黛,他的烟黛……
  “去大别山。”太子的声线隐隐都有些发颤,脖颈上的青筋都随着他的话而轻轻跳动,金吾卫抬眸偷看他的时候,正看见他面上汗津津一片。
  如二皇子想的同样,太子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去大别山了,他一定会去的,只是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一向运筹帷幄的太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软肋”。
  金吾卫自然也不敢耽搁,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匆匆忙忙,直奔大别山而去。
  第68章 太子就是好人
  大别山的夜, 凄冷无比。
  马车顺着山路狂奔,太子嫌慢,干脆下了马车, 一路与金吾卫一起纵马入山。
  狂风卷着他的衣袍, 冷风吹透他的大氅, 凹凸不平的山路在马蹄下飞速掠过,手臂高持的火把被风吹出猎猎声,他抬眼去看,只看见夜幕之下, 无穷无尽的黑色高山。
  山重峦,木叠嶂,几乎与天高, 比海宽,人一扎进去, 就像是一粒米落进了米缸中, 转瞬间就淹进去, 怎么都找不到。
  太子骑马立在山路上, 遥遥看着一片昏沉沉、黑压压的山脉,只觉得胸膛间一片焦躁。
  心被人揉搓个稀巴烂又塞回到他的胸膛间, 外面看他还是这么个完整的人,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吸一口气,心口都会传来一阵剧痛。
  柳烟黛就在其中,但是他找不到。
  大别山的事, 他的手脚做得很利索,尸体都是他自己亲自处理的,他做的手脚极为干净, 吴夫人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又是怎样找到的呢?
  吴夫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二皇子,这里的事情,会和二皇子有关吗?
  眼下永昌帝病重,正是新旧王朝交叠之时,万贵妃在永昌帝面前表明了立场,就不应当再背地里给他下绊子。
  各种思路在脑海之中一一闪过,他们已经到了山林中。
  “将所有亲兵都带上,向上次埋尸的地方逼近。”
  进山林之前,太子拧眉道。
  这里的事,最好跟他那个蠢弟弟没关系。
  否则,他定要将万贵妃和二皇子两人一起送去给永昌帝陪葬!
  他们进山林之前,一旁的金吾卫还迟疑着问:“这件事要不要跟镇南王通个气儿?”
  吴夫人将柳烟黛带入大别山的事情,是太子这边先得来的消息,镇南王跟太子虽然是一个阵营,但是彼此手底下各有一批人,两边消息不互通,他还不曾告知给镇南王,镇南王那边还在封城寻人。
  太子沉吟几息,闭了闭眼道:“告知。”
  他睡了镇南王安排过来的侄女,在秦禅月眼皮子底下让柳烟黛怀了孕,现在又害了柳烟黛被抓,这些事,都会随着今日柳烟黛被抓而暴露,都是瞒不过镇南王的。
  镇南王现在不找来大别山,回头也会找来,但是他们不能等镇南王到了再进山。
  他得先进山,将人抢回来,回头再与镇南王请罪。
  一条条消息在长安城中蔓延,随着风声传入一双双耳朵里,月儿高悬夜空,自上而下,将整个长安瞧成了一幅画。
  画中人以时势为纸,以欲念为笔,以身入局,搅弄风云,义无反顾的,顺着命运的轨迹,奔向未知的下一页。
  ——
  书说一面,花开三枝。
  镇南王那头得信,率人直扑大别山,太子心急如焚,带人入树林,而与此同时,柳烟黛终于睁开了眼。
  初初睁眼时,柳烟黛只瞧见了头顶上一片黑压压的树枝,风一吹,树枝就来回唰唰摇晃,树枝的间隙里,能窥探到月光从树枝之间落下,落到她的四周。
  她被人放在地上。
  她僵硬着动了动,才发觉自己被绳索捆住了,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她坐都很难坐起来,山间深秋,天寒地冻,她被丢在地上,不知道困了多久。
  眼下天都黑了,动一动浑身都发麻。
  幸而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羊绒兔绒,轻薄但暖和,不然若是稍微差劲一些,她都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谁把她绑到这里来了?
  柳烟黛茫然的环顾四周。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她想净手,然后穿过人群,去了府内后院的净房,出来的时候,出来的时候——
  她不记得了,她好像走出了门就晕了。
  “醒了?”
  当她小心环顾四周的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左上方传来,柳烟黛躺在地上,角度受限,艰难昂起头去看,只自下而上、视角倒转的看到了一张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的脸。
  对方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裙,其上波光粼粼,月光一照,便能照出潋滟的水色,瞧着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一根丝线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口嚼花销,再往上看,是一张枯黄的脸。
  脸消瘦了很多,皮肉松了,挂在骨头上,两眼也凹陷下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但是唇瓣还涂抹着厚厚的胭脂,被风吹的干巴巴的、刺眼的干红色,幽暗暗的眼死死的盯着她看。
  柳烟黛被她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她觉得这不像是个人,反而像是他们村子里有人死了之后,扎出来的纸人,惨白惨白的脸,红艳艳的唇,黑洞洞的眼,就那样看着她,她被看的害怕死了,嘴唇都在抖。
  “吴、吴夫人——”柳烟黛细细看着她的脸,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你抓我做什么啊?”
  她记得吴夫人是谁,之前在侯府办宴会的时候,吴夫人来了还讥诮她婆母放外室进门,把她气坏了,她背地里虽然偷偷骂过吴夫人很多次但是也不至于把她绑过来吧!
  吴夫人那双眼像是一片死寂的潭水,深深地看着柳烟黛,像是在分辨柳烟黛有没有杀害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吴晚卿。
  她把她的女儿养的太骄纵了,养的太不好了,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能将她的女儿教的乖巧一些,她的女儿就不会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一日,二皇子的人翻出来几块骨头,跟她说这是她女儿的时候,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苦心养育了多年的女儿,她的心头肉,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呢?
  二皇子的人告知了她来龙去脉,说她的女儿是被人将脖子掐断,活生生掐死的,说她的女儿死之前赤身裸体,尸体还被砍断,连最后一点为人的尊严都没有,说她的女儿肚子里的蛊虫不见了,很可能是下给了太子。
  二皇子还说,吴晚卿应当是被太子杀的,而吴晚卿身上的蛊,跑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里,这个女人,就是柳烟黛。
  柳烟黛。
  吴夫人痴痴地看着她的脸。
  柳烟黛那样年轻,和她女儿相似的年岁,脸蛋像是牛乳一样白,鼻尖被冻的粉嫩嫩的,她惊恐的看着吴夫人的时候,无端的让吴夫人想起了她死掉的女儿。
  她女儿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害怕吗?
  吴夫人慢慢蹲下来,看着柳烟黛的脸。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向柳烟黛。
  柳烟黛瞪大了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落到她面上。
  吴夫人的手很冷,很凉,贴到柳烟黛的脸上的时候,凭空的让柳烟黛打了个寒颤,柳烟黛怕的要死。
  可吴夫人摸着她的脸的时候,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连动作都放柔了几分。
  “好孩子。”吴夫人看着她,低声问:“告诉我,你记不记得这里?”
  柳烟黛这才来得及环顾四周。
  山中无光,处处都好黑,但是又透着莫名的熟悉,她的眼眸几度变幻,隐隐间记起来了。
  “这里……”柳烟黛的眼眸颤抖着,最后看向头顶上方悬着的吴夫人的脸,试探性的问:“这里是大别山?”
  她到长安之后,记忆之中唯一一次进山里玩儿,就是大别山。
  “对。”吴夫人摸着她脸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颤起来,那双眼中泛着红血丝,多了几分癫狂,她问柳烟黛:“你在大别山里,发生了什么?”
  柳烟黛记的清清楚楚,她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来说的,就是太子的事。
  但是,那能说吗?
  “好孩子,告诉我。”吴夫人见柳烟黛神情犹豫,便从鬓角上拔下来一根簪子,比在柳烟黛的眼睛前,似是握紧了,要刺下来的样子,她道:“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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