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其实,问出那个问题时,他就知道梁冰会怎么回答。
  做都做了,周锡年忽然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怕你陷得太深了,到时候会受伤害。你也看到他的反应了,问都不问扭头就走,根本不在乎。燕雪舟跟我和沈恪不一样,不过是一时图个新鲜感罢了
  梁冰轻飘飘地打断他,别提我哥。
  好,不提沈恪,燕雪舟跟我这种人不一样或许是被她的撇清伤到了,周锡年突然有些激动,我是没有他那么好的出身,只有一颗不值钱的真心。像我这样的寒门子弟,就算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拥有的东西多,所以你也和其他人一样嫌贫爱富对吗?
  梁冰看着他的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且不论周锡年的家境跟贫穷压根儿不沾边,此刻他似乎完全忘了他有当系主任的姑父,动辄能调用各种关系运作一些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梁冰无语地笑了,一针见血说:你心里很清楚,这么做到底是想提醒我还是因为嫉妒他。
  周锡年登时勃然大怒,我嫉妒他?!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对同门的死都冷眼旁观的小人?
  梁冰立刻反驳他,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去问啊。周锡年顿了下,语气中带上嘲讽,为什么拖这么久不问?是真的不重要吗?还是怕得到答案以后你必须要恨他?
  见梁冰一味沉默,他蓦地笑了,难道,在你心里连沈恪都比不上他了?
  梁冰不想再跟周锡年争执下去了,他太了解沈恪于她而言是毋庸置疑的最高优先级,所以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刁钻。
  即便理智告诉过她无数遍,明哲保身很正常,趋利避害是人性,遵循本能行事更不算是错,情感的天平却还是一次次倾斜。
  哪怕林眉已经不计代价地走出第一步,梁冰依然无法释怀在沈恪深陷困境时她的退缩。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的针锋相对引得一些人频频侧目。
  梁冰本想吃饭时跟周锡年聊宋一鸣发的那篇文章,再顺势请他帮个忙,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虽然棋盘早就铺陈开,临时换一步棋或许会新增出许多弯路要走,她也没办法在看清周锡年对燕雪舟病态的敌意后继续冒险。
  她把怀里的花束和礼物通通塞还给他,一把扯过自己的书包,我刚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周锡年追了两步,服软道:那也要吃饭吧。
  梁冰一刻不停,不吃了。
  是急着去哄燕雪舟吗?
  身后传来周锡年不死心的声音,梁冰脚步一顿,没再回头。
  她直接回了宿舍,坐在桌前打开高等数学的练习册,脑子里却仿佛灌了一团粘稠的浆糊,半天没看进去一行字。
  手机扔在一边,以梁冰对燕雪舟的了解,他是不会主动找她兴师问罪的,更不会摇尾乞怜,他没有让自己退后一步的理由。
  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周六,梁冰一大早就来到了实验室,林眉说今天要过来找秦毅对质。
  梁冰才知道,原来秦毅通过宋一鸣的爆料内容轻而易举锁定了林眉,警告她立刻收手,删除博文视频,发布更正和道歉公告,否则后果自负,还威胁说再继续闹下去就把她的学位证扣住不发。
  这个节点是林眉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不是没想过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更没想到秦毅的手能伸那么长。
  虽然梁冰听完后和她商量出了对策,但还是很担心,唯恐闹出无法收拾的乱子,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却发现燕雪舟比她更早。
  窗台上的白色宝珠茉莉开得正盛,他坐在熹微晨光里,目光怔忡地落在那盆花上,手腕上空无一物,露出一片粉红色的瘢痕。
  看见她,燕雪舟也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大约是休息得不好,眼底有点红,却不显狼狈,只是透着恹倦。
  梁冰下意识想告诉他手腕要继续缠弹力绷带,不然会增生,还没开口,就看到于左左拿着一张单子从外面一路小跑着进来,梁冰,能不能帮我个忙?去仓库拿这些试剂。
  好的。梁冰接过来,转身朝外走,燕雪舟起身跟了上来。
  刚走进仓库,门便被关上了,他拦住她的去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梁冰张了张嘴,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昨天,我跟周锡年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燕雪舟就恼了,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就算你要脚踏两只船,他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也不用这么饥不择食吧?
  梁冰错愕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燕雪舟可能是误会了,但若硬要说昨天的场景是她周旋在周锡年和他两个男人之间,逻辑也算自洽。
  梁冰眼睫低垂,半晌,她只是短促地叹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很明显,她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消极态度完全无法让燕雪舟满意,反而气得血液都要烧起来,他勉强压抑住情绪,冷冷地嗤笑一声,也根本不喜欢我。
  梁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没看,应该是于左左在催促,她起势欲走,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她挣了下,放开我!
  这是梁冰第一次感受到和燕雪舟身体力量差距的悬殊,不过一息之间,他就把她试图推开他的手捉住,双手的手腕叠在一起,缚于身后,整个人压了过来。
  别这样。她瞬间动弹不得,一颗心悬起来,压低声音警告,会有人进来的。
  那就让他们看!他的气势高涨,瞳孔内的亮光像是有冰凌,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不喜欢我?
  是真的不喜欢吗?
  燕雪舟等了一整夜,可是以往一向恨不得连他头发丝儿都照顾到的梁冰却没有任何示好的举动,这太反常了。
  他变成了一个孤影自虐的小丑,倾情出演着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或许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只能别扭地靠虚张声势来掩饰不安。
  现在的他好像一个气球,轻轻一戳就能戳破,里面藏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梁冰欲言又止,但也深知早晚都有这一刻,周锡年的从中作梗不过是将原本即将来临的坦白提前了些而已。
  燕雪舟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如果说世界是一盘棋,他本来该是执棋者,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进退都由他操控,现在却作为棋子,被她摆上了棋盘。
  于左左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说:出事了!林师姐在秦老师办公室快点来帮忙!
  梁冰脸色骤变,不敢再耽搁,推开燕雪舟跑了出去。
  等他们一堆人聚在秦毅办公室时,林眉正拿着一个瓶子作势要喝。
  学校怕发生极端事件,窗户都只能开很小的角度,但对于化学生而言,真想要自杀,有的是办法。
  于左左小声告诉梁冰,好像是林眉和秦毅谈崩了,跑到操作间随手拿了瓶试剂就回去了,要当着他的面喝下去,没想到是江湖别名化骨水的氢氟酸,强腐蚀性,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抢夺。
  都别过来!也都别走!林眉用眼神逡巡一圈,扬声道:今天你们忍气吞声,袖手旁观,明天这种不公平就可能轮到自己头上。
  秦毅似乎完全没想到真有人敢上演匹夫之勇以头抢地,眉头拧成川字,你先放下那瓶氢氟酸,其他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又可以商量了?林眉冷笑,刚才不是还说,要扣我的学位证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你敢做,我就敢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是装样子,秦毅也不会表现得无动于衷的。
  但秦毅比她想象中更加道貌岸然,他只是不屑一顾道:林眉,我太了解你了,你舍不得死的。让宋一鸣把文章和视频撤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首先,我管不了他。其次,宋一鸣写的哪件事不是事实?林眉目光在空中与梁冰相撞一瞬,尤其是沈恪的死,你最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你别胡说八道!他是抑郁症
  林眉掷地有声地喊道:作为导师,非但不能主持公道,反而助纣为虐,如果不是你默许唐仞对沈恪的压榨,明知道他的数据被唐仞拿去发表还给研委会出具了驳回的意见,让他申诉无门,沈恪会得抑郁症吗?
  真理越辩越明,梁冰不禁攥紧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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