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
图书馆前,湖面上的睡莲和荷花开得热烈,蜻蜓和蝴蝶飞来,立在花蕊,一阵微风吹过,菡萏碧波,美不胜收。
学期末,梁冰收到负责人徐老师的通知,由于下学期申请勤工俭学的人数超标,经费有限,综合考量后,调整撤销了一部分人的岗位。
梁冰也在其中,她本想跟周锡年沟通一下看有无回转余地,犹豫再三,最终作罢。
暑假她可以再多找两份兼职,不至于活不下去。
燕雪舟的伤口恢复得不太好,尤其是手腕处,愈合后一开始是深红色的,复诊时医生说可能会严重增生,让他缠弹力绷带,又开了中药膏,嘱咐他每天擦。
但中药容易干,干了就发痒,细碎而磨人的症状让他无比烦躁,平常不在意的小事,现在都要发一通脾气。
连郑蔚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往他跟前凑。
梁冰找主治医生商量后,买了生理盐水,每天给他湿敷半小时,缓解症状的同时,连伤口的颜色都变淡了。
那天在燕雪舟家里过周末,他晚上睡得不好,下午一直在客厅里那张大大的沙发上补觉,睁开眼时天就快暗下来了。
城市的灯火倒映在落地窗玻璃上,厨房里的汤锅咕噜噜地响着,散发着食物特有的香气。
燕雪舟无端生出些不知身处何处的恍惚,以往睡到天黑醒来,总是好像一个人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荒原上,而现在,空虚却仿佛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了。
梁冰走过来,拉上遮光纱帘,回身轻笑着问:醒了?
他不吭声,看着她微笑,等她靠近时一把拉过,摁在怀里抱住,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里,梁冰怕动作太大弄到他的手,只是挣动两下,便由他去了。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他从背后毫不费力的抱着她。
没睡太久,饭前还要做生理盐水湿敷。
结束后,梁冰又给他缠弹力绷带,一边缠一边问:紧吗?疼的话要告诉我。
她在网上论坛查过,裹缠的力道非常不好控制,很多人抱怨说太松了根本起不到效果,太紧了大半夜都能疼醒。
燕雪舟的脸色不好看,心情还不错,像木乃伊。
梁冰笑了,那也忍一忍,你的手那么好看,留疤就太可惜了。
燕雪舟端详着她漂亮利索的收尾,语气懒倦地调侃,手艺这么好,都能去烧伤科上班儿了。
要不是我非要缠着你做唐仞的论文复刻,你也不用受这个苦。梁冰收拾好药箱,又朝他笑了笑,该吃饭了。
不忙。燕雪舟拉了下她的手,你去书房把我的电脑拿过来。
梁冰不明所以,做什么?
他撑着额头看她,唐仞的论文
自从燕雪舟受伤,梁冰就再没提过这茬,人不能这么无耻,原本打算至少要等到他养好伤再进行,没想到他不言不语,已经把剩下的事全做完了。
梁冰坐在软绵绵的地毯上看着燕雪舟操作,矮几上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他打开一个文件,科学,有个重点是可重制,不存在复刻不了的实验。当然了,也可能是我水平不够所以做不出来。
话虽然这么说,梁冰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谦虚的意思,反而基于他不可能做不出来继续说:如果,假设这个实验根本不成立
燕雪舟用鼠标调出详尽的图文对比,那么后面的数据要么是编造出来的,要么就是经过优化的,我更倾向于前者要证伪比做复刻容易太多了。
之所以困难重重,是因为他心怀正念,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想要教会她,完全按照复刻实验的思路才会一波三折。
梁冰垂眸,又看到燕雪舟手上缠着的绷带,突然开始后悔,若是她早些告诉他,是不是他就不用受伤了,但那样,她就不会知道沈恪到底遭遇了什么。
燕雪舟没注意到她的走神,我做了图片查重,这部分其中有四张图都来自于别人论文里旋转和镜像。
谁的论文?梁冰问完,垂眸就看到标注里的名字。
唐仞的博士论文于当年被收录进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结项成果,项目负责人就是秦毅。
燕雪舟并未明说是秦毅默许,姑息养奸,只是摆事实:我去档案室翻了基金的结题报告,发现他们的实验处理方式完全不一样,结果却有一部分是重复的,除了复制粘贴,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或许除了学术不端,还有学商勾结,互为倚仗,骗取课题经费和项目资助的行为。
梁冰继续向下看,燕雪舟已经分门别类列出目前能看出来的几处明显的错漏,有理有据,务求详尽通俗,以便她的水平能看懂。
这两张表里的数据没有一个是相同的,但用spss做定量分析,显著性和标准差却完全一致。
这种情况不用燕雪舟详细说梁冰也懂,只可能是唐仞从想要的结论出发,倒推着编造出来的数据。
她看到他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在沙发里,长出一口气,已经没有再做下去的意义了。
是没必要再做下去了,足够了。
林眉说得对,这些证据拿出来,足以将唐仞钉死在学术不端耻辱柱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燕雪舟合上电脑前,梁冰适时说:你把文件发给我吧。
嗯?
她照实回答:我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回头想再认真看一遍。
他轻嗤,这种学术垃圾,有什么好看的?
梁冰低垂眼眉,没说话,燕雪舟不甚在意的样子,反而对她做了什么汤更感兴趣,起身去厨房时他说,你自己发吧。
锁屏了。
他完全不设防,扬声道:密码和门的一样。
梁冰登录网盘,把文件备份好,重重呼出一口气。
隔了几日,林眉顺利通过答辩,邀请实验室关系不错的同门吃散伙饭,梁冰打算赴约,提前知会燕雪舟一声。
他却蹙眉问了句,她怎么没叫我?
梁冰轻怔,无奈笑了,你平时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秦老师的面子都不给,林师姐肯定是怕你不肯赏脸。
话音刚落,程朗从门外走进办公室,耳边贴着手机,一口一个宝宝腻歪着,去吧去吧,师姐说欢迎带家属,于左左还要带上她新谈的那个大一的小男朋友呢。
燕雪舟看着她挑眉,暗示的意味明显。
梁冰没办法拒绝他,于是,当天晚上,燕雪舟就以她家属的身份出现在了席上。
好在除了林眉,其他人都不知道内情,都以为他原本就在受邀之列,少了些让梁冰不自在的打趣。
林眉十分大手笔,请他们吃了一顿户外烧烤自助,餐厅的环境很好,湖畔有一片巨大的草坪,木质地台升起来,他们的桌子正对着舞台的方向,乐队在上面演奏,主唱弹着吉他哼着一首曲调缓慢的民谣。
露营伞上装饰着成长串的彩灯,夜色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酒至半酣,氛围逐渐热烈起来。
林眉趁着和梁冰一起取餐时低声交谈,我还怕你尴尬,所以没叫燕雪舟。没想到他跟我发消息,说要陪你来。
梁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听林眉叹口气,他早晚会知道的,你没想过主动坦白吗?
梁冰还是没吭声。
点到为止,林眉没再多劝。
梁冰笑笑,冲她举杯,林师姐,恭喜你顺利毕业。
毕业即失业。林眉自嘲道:一步错步步错,错过了校招,工作到现在还没着落,应届生身份马上就要没了,学生处怕影响就业率,天天催我签合同。
一定会解决的。梁冰见她的情绪比上次好了许多,和她碰杯,林师姐,祝福你前程似锦。
林眉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听程朗冲大家挥挥手,起哄道:让我们欢迎大师姐给大家讲两句。
掌声响起,间或有人吹起了口哨,音响师察觉到这边的需求,递过来一个话筒。
林眉难以推辞,思忖片刻,正色道: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说实话,我过得不是很开心,很多次想过要放弃,休学,或者干脆退学,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本科时我们院长开动员会讲过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读书年代要过得值得,以后想起来才不会后悔。至于怎么过才算值得,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自己的理解
她明显动情,我觉得毕业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和很多人分开,也会和更多人聚在一起,虽然未来还不明朗,但我相信,只要保持勇气和热情,生活不会辜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