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王铁牛就是在这时踹开房门的。
铁塔般的汉子浑身湿透,肩头不断淌着雨水。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单膝跪地抱拳,开口道:“老夫人,有些债活着比死了更难熬。”
粗粝脸抬起,早已满脸泪痕,“那日三十弟兄拼死送我出城,可不是为看我在永和城养老的。”
“这样,我也不配活着!”
他目光如炬,“我也要和谢诏一起去!”
谢二娘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春月慌忙拍背顺气,却摸到掌心一片湿热,素帕上赫然绽开红梅。
“母亲!”谢诏欲上前却被拦住。
谢老夫人沉声道:“你说的头头是道,也知去了就是死路一条,那为何执意要去!”
谢诏平静下来,他拾起滚落脚边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映出扭曲的面容,“孙儿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在二十年后的雨夜咳血而亡,懊悔当年怯懦!”
猎豹的呜咽刺破死寂。谢承宇抱着小汪滚进屋内,沾满泥巴的小脸满是泪痕:“诏哥哥别走......”
他抖着手举起草编的将军盔,“等我长大了替你打仗,我也要和诏哥哥一同保家卫国。”
谢诏笑着,“承哥儿乖,好好读书,要听祖母的话。”
谢老夫人叹着气,龟裂的手掌抚过谢诏背上交错的新旧伤痕,忽然想起他幼年初学骑射的模样。那日小郎君从马背摔下,也是这般梗着脖子说“再来”。
“罢了......”老人浑浊的泪滴在孙儿发顶,“谢家祠堂供着十七块灵牌,不差你这一块。”
“母亲!”谢二娘子凄厉的尖叫被雷声吞没。她扑到儿子身前,十指深深掐进他臂膀:“你忍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忍心让承宇没了兄长?那日你浑身是血被抬回来......”
破碎的哽咽化作撕心裂肺的恸哭,“娘的心...娘的心被剜了三天三夜啊......”
谢诏重重叩首,额角抵在冰冷青砖上:“儿子不孝。”
抬起头时,血痕混着雨水划过下颌,“但母亲可还记得,儿六岁那年问您‘何为世家’?”
他指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学堂。琅琅书声穿透雨幕飘来,是丹娘子在教《孟子》:“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当年您说,世家不是高门朱户,是‘为天地立心’的担当。”谢诏眼底燃着幽暗的火,“如今儿若龟缩在此,与那些争权夺利的藩王有何不同?谢氏风骨......”
他忽然惨笑,“就该碎在青州城头么?”
空气沉闷了几秒。
谢老夫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罢了,罢了...”
她起身,身形踉跄一下,春月赶忙上前扶住。
谢老夫人道:“你想去,就去吧。”
谢诏没说话,和王铁牛一起,郑重磕头。
第84章 (二合一)山匪找到这了……
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呜咽。
老宋家的堂屋彻夜亮着灯,谢老夫人将最后一根葛藤穿过骨针,昏黄烛火在银发上跳跃。
她眯着眼睛将最后一针扎进藤甲,熟稔打了个结。
“老姐姐,这护膝里衬再絮层兔毛可好?山间夜寒露重,容易受寒。”
林老婆子就着烛光捻线,灰鼠皮手套已初具雏形,她笑着:“还是你想得周到,阴雨天气反复,山间更为潮湿,确实得加强防湿防寒。”
说着林老婆子就要起身,“檐下还有半筐晒干的艾草,我去拿来。”
两人说话间,柳雪梅和朱秀儿捧着一大盘艾草进屋来,还编了几件藤甲。
“娘,往护膝和手套中加些艾草还能起到治疗腿伤的效果,我便拿来了。”
林老婆子端过来,“我正打算去拿呢。”
“诏公子要走,咱们得赶快多缝制些藤甲护膝之类,到时候也能带给将士们。”
朱秀儿温柔一笑,“娘,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谢二娘子也进了屋,眼眶通红,看着就知道刚刚哭过。
她拉住谢老夫人的手:“母亲,一想到诏儿要走,我这心里边实在不安,我......”
谢老夫人动作停滞,“诏哥儿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气定神闲地拿起一根葛藤,“他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
谢二娘子泪意涌上心头,千言万语绕在心头。
谢诏总归是自己儿子,儿子什么样,当娘的当然知道。
空想还不如动手,万一就差这几件护膝藤甲,他们就能平安归来呢。
谢二娘子想着,也拿起骨针跟着几人缝制藤甲。
小屋内的光亮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才结束。
*
第二日,赵铁匠一大早便扛着裹红绸的木箱跨过老宋家的门槛,箱中铁器相撞声清脆如铃。
林老婆子等人正用完早食,看到赵铁匠前来,连忙起身。
赵铁匠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小院,他掀开绸布,寒光惊得檐上的鸟雀四飞,“我连夜打了两把环首刀,这两柄细剑便赠予谢诏和铁牛兄弟,削铁如泥,定能保他们战无不胜!”
谢诏和王铁牛接过细剑,刚到手中就察觉此剑定然不俗,此剑重量虽轻,但纹路和韧性却是极好。
谢诏内心诧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稻香村中竟还有一位技艺如此了得的铁匠人。
俩人相相对着赵铁匠作揖,“多谢。”
赵铁匠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俩对这柄剑是满意的,他拍着两人的肩膀,当即道:“你们两个,都是猛夫。”
谢诏报之一笑:“天下兴亡,我等绝不做狗辈。”
“好!”赵铁匠哈哈大笑,指着身后一个大箱子道:“这是我送于你们的,我也算是为了和平助力了。”
王铁牛一看,箱子里竟全是狼牙箭簇,根根泛着凛冽的冷光。
“还有我,这是晒干的紫珠。”孙娘子拍开陶罐封泥,苦涩药香漫过窗棂,“配上龙葵汁外敷,箭毒入心也能拖上三日。”
“这些东西应是军营常需,诏公子带上吧。”
谢诏满怀感动接过,“确是刚需,多谢孙娘子。”
没等话说完,又一阵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来是前些日子打了野猪的孙家汉子,两人手里各拎着腊猪肉和猪后腿,大马金刀走进小院。
“还有我们,前线应该很少能吃上肉,咱们在这深山老林里的,别的不说,就野味最多,家中只做了这些腊肉,都拿与让将士们尝尝,开开荤腥也好。”
一户来,户户来。
很快宋家小院就被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家里实在拮据的人家都拿来两斗米,非说必须要收下,给前线的将士们吃饱。
谢家人和老宋家人心中感激,连连道谢,柳雪梅加急做了几道大菜,让来的人都吃一碗热粥再走。
村民们都摆着手拒绝,如今粮食多金贵他们是知道的,在家都要叮嘱各自的娃儿,若是去别人家玩,万不能吃人家的东西。
眼下各家的粮食都不够,李村长每次打开城主府分粮事都叮嘱着一定要省着吃。
不过当那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猪肉粥被端出来,香飘四溢,拒绝的话被口水堵在喉咙里,任谁都张不开口说出拒绝。
柳雪梅笑着招呼大伙,“大家还站着作甚,喝一碗热粥再走。”
许是看出大家伙的顾虑,林老婆子笑着:“大郎二郎这些天钻山里采回来不少山货,也省下几口粮食,大家伙都送了粮食来,总不能再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再说了一碗粥也不多,来来来,别客气了。”
这话说得人心里舒畅,村民们也不再扭捏。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下肚,那股热气直通肺腑,让人忍不住喟叹“舒服”。
二十多个汉子和王铁牛、谢诏两人坐一桌,每个人都以茶代酒,各自敬了一杯。
这么多天的训练,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们早已经将两人当做兄弟,也十分钦两人的侠肝义胆。
只不过稻香村人还得靠他们来守护,他们不能跟着去。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这场饭食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谢诏看着院子中堆积成山的粮食器物,眼角湿润,捏紧了拳头,“一定要还乡亲们一片安宁的净土。”
*
第二天破晓,二十几个包袱整齐码在院中。朱秀儿将新纳的千层底塞进夹层,柳雪梅正往陶罐封蜡:“菌油能存三个月,拌饭最是下饭。”
墙角堆着硝制好的鹿皮,孙娘子仔细捆扎止血药包,喃喃
道:“药可不能少带了。”
“诏哥儿,此去凶险......”
谢二娘子抚过儿子新换的软甲,谢诏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娘,我会注意的。”
“待山花开之时,孩儿定归来陪母亲采槐花蒸糕。”
谢二娘子颤抖点头,“定要平安归来!”
晨雾未散,四匹大马已立在城门,拉着一个特质的木头箱子,里面装满了武器藤甲和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