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任无数思绪翻腾的片刻间,我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唯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和孤独充满了胸腔,就像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光亮。直到连这份孤独都几乎要被黑暗吞噬。
  我拿下还剩一半的烟,用力把烟头摁在了绷带旁边的锁骨下方。
  皮肤上立刻传来被火烧灼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
  这种自残的坏习惯开始于第一次杀人那天。
  暗巷中,看着满地的鲜血,我曾感到一股心脏被紧紧捏住般的难受,一瞬间反胃到想吐。
  这种难受让我心情极为糟糕,连带着对身旁那个逼迫我动手的男人感到无比厌憎。以至于在一刹那间,脑子里蹦出了把枪口调转对准他用力扣下扳机的冲动想法。
  那种莫名的暴戾情绪被理智暂时压了下去,化作了夜晚躺在床上不知名的恨意,折磨着我的神经,刺挠着我的躯体,让我不得安眠。
  毫无意义的影像。你要像琴酒一样生存,学习他的一切,包括精神状态。当时的我这样告诉自己。
  但那些影像依旧在我眼前一圈圈盘旋。
  也许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归处,没有亲人和爱人,精神世界随着失忆变得贫瘠,空虚的躯壳没有寄托,精神状态才会如此不稳定。
  于是我学着像琴酒一样喝酒抽烟。
  酒精是有用的,但只能暂时缓解这种空虚带来的神经阵痛。等到酒醒,阵痛感依旧困扰着我。
  直到发现自残带来的身体上的刺痛,能够抵消这种无形无根的精神阵痛。靠着以痛止痛,我才逐渐获得了稳定。
  就像此刻,烫伤的疼痛让我的理智回笼,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之前包扎完毕后,我一直没有穿回衣服,半晌过后,上半身的皮肤已经浸透夜晚的寒意。
  寒冷可以让头脑保持清醒。我喜欢这种感觉。
  入间冬月,你只是从boss那里拿到了代号,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要努力往上爬,但是也不能迷失自我。
  我在心中这样说道。
  扔掉熄灭的烟蒂,拉开书桌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把枪,一把是琴酒赠予我的m92f,另一把是用来当成暗器的迷你枪,柯尔特野马xsp。
  把它们拿出来仔细地擦拭。
  拆开上好油,再组装起来。
  检查准星和扳机。
  然后将子弹放入弹匣填满。
  一系列动作如同呼吸一样熟练自然。
  做完这些后,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回到盥洗室,我从化妆盒里翻出全套色号的口红,回忆着贝尔摩德的脸,挑出最艳丽的颜色,慢慢涂抹上嘴唇。
  膏状的固体一点一点描摹着唇部的线条,晕染上颜色。
  镜子里的面容原本还带着一丝少女的稚气感。但是在涂上口红后,这种稚气感消失了。
  乌发红唇,肌肤雪白。
  浓烈的色彩对比与流畅秀致的轮廓线条相结合,艳丽又不失英气。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世人眼中,这张脸大概是属于「美」的范畴吧。
  只是看起来有些冰冷,眉眼间带着一点和琴酒相似的阴沉和锋利,不太讨人喜欢。
  这样想着,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弯起嘴角,视线微凝,目光放柔。
  随着笑意的绽开,眼尾微微上扬,翘起的唇瓣弧度柔软而明媚。
  镜子里的人一下子就生动了很多,就像人偶忽然活了过来。
  充满成熟女性魅力的笑容,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
  连续两周,我都没有去见琴酒。
  在没有任务的时间里,我沉迷去酒吧试验自己的新想法。
  换上裁剪合身、风格成熟的衣裙,化上成熟的妆容,然后对着路人微笑。
  这种微笑当然不是僵硬的、假装出来的笑,而是真的有意识地调动自己的情绪,并把它表达出来。
  面对旁人的攀谈,无论对象是谁,无论话题是什么,我都会专注地凝视着对方,试图用眼神给予对方肯定和尊重。
  根据交际者的反应,我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言辞、神态、说话的语气和笑容的弧度。
  试验的结果是——连续多天,我都没有自己付过酒钱。
  不仅如此,我还收获了各种鲜花、告白、电话号码以及约会邀请。不止男人,连女人的都有。
  在吸引别人、获取别人的好感这件事上,就仿佛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被自己挖掘出来,重新回到了身上一样。
  深夜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住处。
  打开门,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男人的轮廓被窗外洒落进来的月光照亮,标志性的黑色大衣和礼帽映入眼帘。
  “gin?”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找上门,也没有关心他是怎么进来的,只是慢悠悠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用一种戏谑的语气感叹道,“真是稀客。”
  银发绿眼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我。他的目光锐利又阴沉,像是在观察和审视我的一举一动。
  “一起喝一杯吗?”
  说话间,我缓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笑着问道,“最近跟调酒师新学了一种调酒方法,要不要试试?”
  听到「调酒」这个词时,他眉梢微动。
  注视了我几秒钟后,他忽然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扣住了我的咽喉。
  轻微的挤压感。
  要害被掌控的强烈危机感令我心跳加速,体内血液流速也跟着加快起来。
  我下意识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摆脱他的威胁。
  但很快我就察觉到,他身上并没有杀意。
  证据就是他没有用力,因此并没有令我产生窒息感。
  虽然不明白这种仿佛恐吓我一般的莫名举动是什么意思。但我有种直觉,挣扎只会让这个危险的男人真的产生杀意,以及围观猎物恐惧模样的兴奋。
  于是我控制住了想要攻击的下意识肢体反应,松开手,仰着脸,目光直视着他。
  对视的片刻,我冷静地心想,人在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做出带有攻击性的举动,通常都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不确定性和威胁性。
  此刻的琴酒也会是这样吗?
  我让他感受到了威胁,为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在想什么呢?
  尽管心中充满疑问,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扬起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让面前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手。
  我轻咳了两声,耳边听见他隐约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哼,胆子不小。”
  紧接着下颌处传来冰凉的触感。
  是他手里的枪。
  枪口抵在我的脖颈处,微微往上抬起我的脸。
  “既然如此,那就试一试。”
  命令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此时此刻,这张冷酷阴狠的脸仿佛晕染了一层危险又暧昧的色彩,幽深的绿瞳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在此刻之前,我从未如此接近过男人,至少在缺损的记忆中是这样。
  但此刻的我本能地明白,这种暧昧意味着什么。
  第35章
  乌黑的发色与嫣红的唇色,仿佛是用浓重的油彩勾画出来般艳丽。
  少女脸上的表情也不是之前一贯的冰冷锋利,明艳动人的面容上笼罩着缱绻的风情,幽深的眼瞳里是充满神秘感的笑意。
  不,或许称她为少女已经不再合适,合该是成熟的女人了。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她在悄然蜕变。
  这种崭新的成熟姿态,让琴酒感到陌生。
  这种陌生让他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警觉和不确定,却不知来源是何处。眼前的女人分明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他拥有超出常人的敏锐直觉。
  在黑暗世界中磨炼了二十多年,知识的积累、无数任务的经验、对生死的见多识广,以及对人性的洞彻,最终形成了这种独属于他的直觉。
  有时,在危险来临的很早之前,他就能像预知一样,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入间冬月带给他的不确定感,竟然引发了这样的直觉,以至于让他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琴酒盯着面前女人的脸。
  她的笑容正在吸引着他的心神。
  不知为何,想起了从前见过的那种濒死时能带给他危险感和刺激感的猎物,比吓得只会求饶的胆小鬼有趣得多。
  不过此刻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对于这种不同,琴酒暂时无法下定义。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反感她的勾引。
  或许是因为长久相处形成的「师徒」关系。他教过她很多东西,枪法、暗杀技巧、反侦查手段,连引以为傲的狙击也教给了她。
  她对他言听计从,学什么都很快,喜欢模仿,也善于举一反三。这样的徒弟,无论怎样的老师都会心生欣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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