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是咽下去后,胃里传来了轻微的热意。
这是酒精带来的效果。一种可以取暖的错觉。
回想起不久之前,瞄准镜里飞溅的血花,想起死在她枪下的那个人的脸。
闭了闭眼,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得太快,冰凉的酒液顺着喉管滑下,化作了直冲大脑的眩晕。
但是也逐渐清空了那些充斥在每晚噩梦中的画面。
听说酒精可以麻痹神经,看来是真的。
第34章
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视野里是延伸向地下的台阶。昏暗的光线笼罩在暗淡的石墙上,空气里充斥着潮湿阴冷。
这里是组织的地下监牢。
加入组织两年,我已经送了三个人进来。
一个是窃取组织钱财的盗贼,一个是把组织的情报泄露给条子的情报贩子,还有一个是组织认定的叛徒。
抓到这三个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消息灵通的情报贩子,花了我两个月时间围堵,从日本一路追到欧洲,故意失败了几次后,靠着透露出的虚假情报,才成功在一家地下赌场抓到了对方。
这三个人进这个地方,原因各不相同,但结果是统一的。他们再也没出去过。
地下监牢位置隐蔽,拷问刑具一应俱全,清理血迹也比地面上更容易。
我沉默着走到地下,走到其中一间关押室。
目之所及是被铐在墙壁上的「犯人」和一个魁梧的黑色身影。
鼻尖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听到我刻意发出的脚步声,伏特加转过身来。
“卡慕?”
“琴酒呢?”我问道。
“大哥一个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了。”
“我知道了。”
目光略过墙上的囚徒,我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监牢。
拿出手机给琴酒发了个消息后,我在路边的酒吧窗口坐下,随便点了一杯酒。
十分钟后,熟悉的黑色保时捷映入眼帘。
放下酒杯,走到路边。
令我意外的是,车里除了琴酒之外,还坐着一个女人。
金发耀眼,身姿玲珑,不折不扣的惊艳美人。
似乎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过来,她还穿着晚礼服,脸上的妆容精致美丽,妩媚动人。
克里斯·温亚德,或者说,贝尔摩德。
看到我之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神色像是有些奇异。
“好久不见,冬月,你变化很大。”
“我已经和那个名字无关了,贝尔摩德。”我冷淡地说道。
闻言,女人冲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她的笑容很吸引人,眼角眉梢全是风情。纤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细细的烟雾缭绕。
“卡慕,很适合你的代号。”她说。
没有与她继续闲聊的兴致,我目光转向琴酒,向他汇报任务的具体情况。
“很遗憾,人死了。”我说道,“不仅如此,连货也少了一半……啧。”
闻言,琴酒冷笑一声:“去查一下那家伙的账目,看看私下贩卖给谁了。”
我干脆利落地应下,然后转身离开了路口。
身后传来车辆启动的声响。
……
回到住处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脱下上衣。
神经在阵痛,混合着身体上的疼痛,彻底扰乱了呼吸的节奏。
我咬着绷带的一头,将另一头一圈一圈缠绕上被子弹擦伤的肩膀。
比起叫家庭医生,小伤我更喜欢自己处理。
给伤口消毒的时候没有用镇痛剂,剧烈的心跳声依然在耳边反复,感觉连头都开始痛了。被冷汗沾湿的发尾粘在皮肤上,有些刺痒。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
包扎完毕后,我吐了口气,起身去了盥洗室。
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凌乱发丝下,是一张自己觉得有些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镜子里的人嘴型微动。
自从失忆之后,我就开始对自己的脸感到陌生,莫名地记不住自己的长相。
但是从旁人的反应来看,这张脸似乎很受异性欢迎。
身材也是,总是会吸引异性的目光。
在酒吧里被不同男人搭讪过,也经常在各种场合受到男人的优待。比如伏特加对我的态度就很好,没有琴酒的吩咐,也不介意开车送我回住处。
不过在琴酒眼中,女性的杀伤力似乎约等于零。
执行任务时我从未见过他对漂亮女人手下留情。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人类在他眼中全都长得一样,没有美丑之分,只有能杀的和不能杀的。
他教导我,对我近乎纵容,到目前为止都对我有求必应。甚至偶尔还会送我礼物(比如配枪)。作为学会新技能或完成高难度任务的奖励。
对比其余人,他对我的态度确实有些特殊,以至于差点让我产生了错觉。
但清醒思考一下就会意识到,他只是目前乐意这么做而已,并不代表真的喜爱我。事实上,他也从未说过任何表达好意的话。
脑海里浮现刚才贝尔摩德含情脉脉的美艳面容,以及他外套领口上的口红痕迹。
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双冰冷阴鸷的绿瞳里是漫不经心的慵懒。那是与他相处两年下来,我都不曾见过的神色。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总是一起行动,我很清楚他没有交往的女友。
倒不如说,「琴酒和某个人交往」本身就像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至少我很难想象。
贝尔摩德应该是喜欢琴酒的。这个结论只是出于一种女性情感上的直觉。
那么琴酒呢?他是如何看待贝尔摩德的呢?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琴酒在贝尔摩德面前会是怎样的表现、会说些什么样的话呢?
面对与自己有露水情缘的女人,他会不会有一些与平日里不同的温柔表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越是知道不应该在意,就越是思绪混乱。
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的是什么。
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对这个冷酷到极点的男人还抱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吧。
想到这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如其来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冲撞,像是有噪音在耳边不停地嗡嗡低响。
我走出盥洗室。
房间里没有亮灯。一片寂静。
回到书桌前,收起医药箱,然后在床前站定,目光落在墙上的拼贴板上。
贴满的资料和照片,全是我这两年来的任务目标。
打叉的是已经死去的人,没打叉的是暂时不必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有坏蛋,也有一些无辜者。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类,都有着血肉之躯。
我静静地看着这些照片和资料。每一个人我都记得。
他们都有各自的人生经历和喜怒哀乐。
有人喝酒只喝三杯。
有人为了还赌债断了一根手指。
有人风流成性却能为初恋牺牲性命。
还有人贪财却过得格外节省。
正是无数鸡毛蒜皮的细节和故事,构成了一个人。
我拿起马克笔,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打了个叉。
今天这个打伤我的人,最后还是死在了我的枪下。
琴酒曾经说过,尸体有很多可以调查的细节,拷问活人还需要辨认谎言,但尸体不会骗人。
比如,从鞋底的泥土、衣服上沾的灰尘、胃里的食物残渣可以推理出对方去过哪里,从而找出窝点或基地。
一个贪婪的走私犯。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沾染鲜血的惨白的脸,以及尸体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的一块旧怀表。里面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我闭了闭眼,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烟头上方升起缕缕白色的烟线。我注视着那烟雾。
其实我不喜欢抽烟,尼古丁的味道一点都不好闻,但是……有用。
偶尔当情绪爆裂地翻涌时,一根烟就能拉回即将坠入深海的理智。
这世界上有几十亿人,每天都在进行着以万为单位的生死交替,个体生命之于整个族群,就宛若微不足道的蜉蝣。杀死一个不出名也没有权力地位的人,甚至连水花都激不起来。反正人类是杀不完的,杀死的人也就不重要了——
琴酒会这样想吗?倘若不这样想,他又是如何看待裁决生死这件事的呢?
我总是习惯性地妄自揣度他,让自己尽可能地模仿他。
但是假如未来有一天,我完全变成和琴酒一样的人,彻底抛弃所有的同情心,傲慢无情,轻视生命,那我眼中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失去多愁善感的情绪,喜怒哀乐变得贫瘠,体会不到与人相爱的痴缠与温情……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可名状的恐惧就像蛇一样,忽然从我的脚底心蔓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