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逆光中,她穿着病号服,面容苍白憔悴。
  她望着我,叫我的名字。
  “冬月——救救我——”
  无助地呼救着,她口中流出鲜红的血,不断地顺着下巴滴落。本应是雪白的病号服被染成了赤红色。
  过往半年中,我的睡梦总是以这种方式迎来终结。
  我起身打开电脑。
  幽幽的荧光照亮了房间。
  我打开页面,编写并发送了一封邮件。
  “to 花歌: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花歌。
  可以见一面吗?我有事想与你相谈。
  from 冬月”
  看着邮件发送成功的页面,我默默地心想,靠别人帮忙不如靠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帮助我,我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既然连警ꔷ察都靠不住,除了自己主动,别无他法。
  我不清楚对面的人是谁,对我与花歌抱有怎样的态度。一切都是未知数。
  从之前几封回信中冷淡到极点的措辞来看,对方明显是一副完成任务的敷衍态度。想来绝对不是贝尔摩德那样的感性之人。
  但我不能干等下去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作风。
  我等得起,花歌等不起。也许再拖下去,我就会彻底错失救她的机会。
  第28章
  纯白色的实验室。
  天花板是的,地板是白的,病床是白的。研究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也是一片苍白。
  曾经柔美俏丽的面容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消瘦憔悴,她躺在那里,闭着双眼,表情定格在空茫的形状,就像死去了一样。
  若不是仪器上显示着心脏还在跳动,恐怕没有人觉得她还活着。
  这就是植物人的状态。
  茶色短发的女童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床上的少女,回忆起对方醒着时的模样。
  “其实我也有个姐姐。”
  名为花歌的少女,就像是想起了极为喜爱依恋的人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
  “性格有一点像志保你哦,又冷静又聪明。”
  “我现在就在给她写邮件。”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帮我给她回信吗?”
  意思是要欺骗姐姐,制造自己还活着的假象吗?
  宫野志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虽然只有七岁的年纪,但她比同龄女孩成熟得多,能理解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哀,也能明白隐藏在这句拜托之下,那种悲伤至极的温柔。
  aptx-4869——组织近些年重启的研究项目。
  新药在她父母生前研发的「银色子弹」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
  作为一个智商极高、又很有天赋的神童,宫野志保从小就被要求旁观并适度参与父母遗留下来的研究课题。
  从出生起,她就没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也不准有兴趣爱好,所有的精力都必须投入到学业中。
  组织为了培养她,把她送去美国读书,全然不顾她只有小学的年纪。
  宫野志保时常心想,也许孤独就是她的宿命,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世,本就没有双亲的爱护和陪伴,从此与姐姐宫野明美也分离两地,很少见面。
  组织要求她跳级,只要掌握了知识,就不准浪费时间在校园里,就连假期回到日本,也必须待在研究所,了解并学习药物研发,以便日后能尽快加入团队。
  研究团队的专家们大部分年龄是她的四五倍不止,但无人对她的存在提出反对意见。
  与鹤田花歌的相遇,便是在研究所的实验室中。
  提前参加完跳级考试,但是距离新学期开始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宫野志保原本想着,提前结束中学的学业回到日本,或许能被奖励更多时间和姐姐明美见面。
  但这个小小的愿望破灭了。
  她被琴酒带到了这家研究所,继续整日学习a药的相关知识,并且不能随意进出,完全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
  鹤田花歌是最新版本a药的实验体。
  之所以选择这个少女,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基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体内有早期癌细胞,可以试验一下新药对癌症的治疗作用。
  但实验结果是——失败。
  新药比「银色子弹」有所改进,染色体不可控不会大面积全身发作,但依然有很强的副作用。
  有了失败案例,研究方向必须做出调整。
  宫野志保思考着下一步的改进方向。或许日后等她接手这个项目,可以反向加大染色体不稳定性,直接打破重组……
  正在这时,一声邮件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点开电脑页面,新邮件来自花歌的账号。来信人是「冬月」。
  在看到信件的内容时,宫野志保微微睁大眼睛。
  被拆穿了……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她根本模仿不来鹤田花歌的口吻,不知道正常的女高中生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擅长与陌生人交流。
  甚至,她都没有与外人见面的权限。
  “不许去。”负责监视她的男人说道,“说过了吧,寒假结束回美国前不准随便离开这里。”
  ***
  提早了十分钟,我已经到达约定地点。
  楼顶上耸然立起的十字架就像伫立在半空的猛兽,正向着天空撕扯铅块似的云。
  踏上大理石台阶,穿过拱门,我走进教堂。
  目之所及是一片空旷,脚步声产生的回音飘荡在空气里。
  抬头仰望,高高的穹顶上是繁复浓烈的彩绘。透过拱形窗口,可以看到外面青白色的天空。
  天色阴沉,灰色的积雨云大片大片堆叠在天幕上。
  苍白的光线照进来,映在五彩斑斓的花窗玻璃上,照亮了神话故事中的图案,给整座教堂笼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礼拜堂外面的走廊上,光线昏暗。
  石柱后的阴影处,一个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对方站在一片暗影中,我只能依稀能看出他身材高大修长,留着一头少见的长发。
  直到他迈出一步,走入光线下,我才看清他完整的轮廓。
  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双冷漠的绿色眼瞳,不含任何感情,阴鸷而暗沉。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帽檐下是少见的银白色发丝,有几缕垂落在胸前。
  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有种近乎刻薄的冷峻感,只是微微挑起长眉,便显得格外慑人。
  对视的一瞬间,我便感到了一种冰冷的危险气息,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戒惧。
  拥有这样的眼神和气质,恐怕是个手上有人命的凶徒。
  这个人就是代替花歌给我回复邮件的家伙吗?
  我心中莫名有些不确定。
  但这个名为gin的男人能使用花歌的邮箱账号是事实。
  这说明他对花歌的情况有所了解,甚至他就是奉组织的命令监视花歌的人。
  倘若我不是乌丸家名义上的大小姐,恐怕这个男人根本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来应付我吧。
  我咬了咬唇,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
  “花歌……我的妹妹,现在如何了?”
  面对我的询问,眼前的白发男人微微上扬嘴角。只是他的笑容没有温度,反而带着几分轻嘲和厌倦的意味。
  “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你妹妹了。”
  低沉的嗓音说出了一句无情的话语。
  耳边的杂音仿佛清空,我睁大眼睛。
  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你妹妹了。
  不会再见到你妹妹了。
  重叠在教堂里的回音潮水般涌入耳中,不断回荡在大脑里,令我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恐惧到几乎想要抬手堵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是已经迟了。
  跟随着回声默默念着这句话。
  就像懵懂的婴孩一般,在默念了几遍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再也见不到,就意味着……
  徒然加快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剧烈。
  我想,我此时的脸色一定比冬天的雪都更为苍白。
  无数破碎的回忆画面潮水般席卷大脑,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连着周围的皮肉被人生生挖起,只留下因痛楚而痉挛的血肉。痛到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面前的男人冷淡地打量着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仿佛我只是他脚下挣扎的蝼蚁,再多的痛苦和绝望也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波动。甚至我的软弱表现只会让他心生轻视。
  他冷酷得像一块冰,不,他身上的血甚至比冰还冷。
  我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崩溃——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意念。
  强忍着眼眶的发烫,我双手握紧成拳,指尖用力掐住掌心,直视着他,缓缓开口:“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我听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完全沙哑。
  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离开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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