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实际上,与会者们心里都明白,大河之房主人这个角色,并不能代表麦考夫在政府的真正地位。尽管他不能像内阁大臣风光地游走在媒体和白厅之间,无法光明正大地操控着这个国家的行政齿轮,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对外档案资料。但他确实是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是英国最高领导人和国家大臣们遇到麻烦后第一个想到的对象,也是所有高级文官们避而不谈,敬畏尊重的存在。
  所以在这种赫赫的威名下,会议起初进行的还是十分谨慎愉快,只除了一个人——国防大臣的常务次官桑德斯。他的大臣,那位保守党里出了名的老顽固,陆军上将出身却相当仇视情报机构。五个月前,在新政府第一次内阁会议中他曾强烈要求削减mi6等情报机构的预算,认为这些情报机构「拿钱不办事」。虽然遭到了首相的反驳,但实际上这群新大臣们还是巴不得尽力削弱这些情报头子的影响力。
  不过今天的这个会议,实在是恶狠狠地抽了国防部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内政部的反恐情报办公室秘书理查德,是一位古板认真的老先生,曾是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司,退休前被返聘至反恐办公室。会议开始时,是他操着浓厚的苏格兰口音简单地概述整个案情,“死者埃利斯·桑迪,48岁,出生地美国得克萨斯州,是一名dia高级情报员。20岁求学伦敦政治学院,毕业后进入了国防部专业军事顾问组,两年前成为了国防装备主任,一周前尸体被发现在卧室,疑似自杀。”
  见没有人打断,理查德吞了吞口水,继续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同时消失的还有乔治亚号航母的设计图。”
  “轰!”
  这像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原本安静的会议室突然就躁热了起来,湖面掀起了惊天的巨浪。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约而同把矛头对准了国防部的桑德斯。
  “这可真的是相当失责啊。”
  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保守党党鞭长,首相亲自任命的国家安全顾问威廉姆斯·西摩·阿普比。他坐在麦考夫的左手边,年过六旬的银发老人并未在外展现过一丝疲态,他尽管是笑着的,语气听起来相当随和。但仔细一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可瞧不到一丝宽容的影子。
  桑德斯脱口而出的反驳此刻也正卡在嗓子眼。要是在场的其他人说这句话他还能打个官腔混过去,但偏偏是这个老头子——这个在唐宁街10号进出随意,对首相和党派都极有影响力的政客,就更别提他在媒体界的风评有多好,简直是找不到一处失误,让反对党都暗中佩服,甚少攻讦。桑德斯意识到自己,至少作为一名文官,他不能对威廉姆斯说出任何不利的话。
  但他此刻必须要找到帮手,要不然今天一脚迈进坟墓的人就是他了!于是桑德斯开始环顾四周,那双充血的眼睛打量着,心里不断考量着:内务部的理查德向来古板正直,爱国主义至上,此刻只会袖手旁观;联合情报委员会的那位,无名之辈,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只剩下外交部的……康斯坦斯,但是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那位国防大臣。可说实话,那样自私自利,固执愚蠢的政客谁会喜欢呢?
  可是没有办法,他只好放手一搏,思忖片刻,他便听到自己稳定平和的陈述,“但这起案件涉及到我们最亲密的美国盟友,总归还是要谨慎处理。”
  康斯坦斯正在转笔的手突然「啪」地一声,惊动所有人的目光,就见那支派克challenger挑战者从她手心滑落,坠在这张光滑的「棺材」上。在他们暗中观察下,她现在的表情可不算太好,听得懂桑德斯弦外之音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外交部也该出面与美国进行交涉,至少不该让国防部单独承担。于是她凌厉的目光与桑德斯祈求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撞。尽管她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但语气却善意全无,“真是促进友好关系的一项新奇建议呢。”
  在文官语言里,新奇意味着极度糟糕。
  桑德斯既尴尬又可怜地对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试图激发全场唯一一名女性的仁慈之心。但理查德可没有放过这个将外交部也拉下水的机会,他摸了摸自己的那撮修理整齐的小胡子,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涉及到外交部职权范畴啦。因为苏格兰场送来的尸检报告里显示埃利斯是死于一种致命神经毒剂——诺维乔克。”
  妈的完了。这就是康斯坦斯这时的想法,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扯到——俄罗斯。
  仿佛是为了解答大家的疑惑,沉默不语的麦考夫突然开口说明:“诺维乔克,这是前苏联科学家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发明的致命神经毒剂的一种。”
  有救了!这就是桑德斯此刻的想法,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脸上的表情相当扭曲,既想笑却不得不将嘴角往下撇,“没想到,这还涉及到国际间谍活动,咳咳,看来还需要军情六处出马呀。”说完,他一脸谄媚期待地看着坐在上位的麦考夫。
  麦考夫背靠在软椅上,他的眼神缓慢地打量着下面的官员:谄媚可怜的桑德斯,和蔼可亲的威廉姆斯,隔岸观火的理查德以及低头不语的康斯坦斯。但是他心里明白,从一进门,他的视线就被康斯坦斯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所吸引。加文那天在车上的话一直在他大脑里反复播放——康斯坦斯要结婚——她真的要结婚了。麦考夫强忍住内心的酸涩,他甚至都不敢调查她的结婚对象。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她,就像现在这样,互相视彼此为陌生人。毕竟那短暂的、不可追回的时光,只有他记着呀,而她都忘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他安慰自己,至少余生不会那么孤独。他凝视着她,没有理会那群人的暗潮汹涌。就像以前在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门外街角,在白厅克尔克兰大厦门外,在诺森伯兰大街甜品店的对面,在骑士桥那栋砖红色别墅的楼下,在她不曾发现许多角落里,一个人安静地看着她。
  康斯坦斯心里似乎谋划好了,抬头准备将桑德斯一军,“这个嘛——” ,但志得意满的眼神却不经意与麦考夫专注的目光对个正着,她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惊讶,福尔摩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时间找不到因果逻辑的她,脑子因这插曲变得乱糟糟的,原本清晰的思路受到了可怕的影响,她就像是惊弓之鸟猛地移开视线,平白无故生出一股焦躁,额头直跳,说出的话都变得攻击力十足,“恕我直言,部门预算都被砍了一半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力所不能及吧。”
  太不得体了!如果汉弗莱看到她这个样子,绝对会冷着脸责怪她——文官是绝对不这能么直白跟同僚说话的。
  不过这句反驳就直接戳到桑德斯的心窝子了。他那位该死的大臣亨伯特,那位陆军出身瞧不起任何情报机构,自大固执的国防大臣,偏偏在第一次内阁会议上就开口建议削减mi5&mi6预算的蠢货!现在他要怎么舔着脸去要求大河之房帮助部门找回图纸,他求救似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理查德。
  桑德斯这把老脸真的要被丢光了。理查德叹息地摇了摇头,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他正准备开口求情。
  却不料麦考夫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此事:“最近鄙人忙于女王陛下的继位周年纪念庆典和威廉王子大婚筹备,” 他眉头微皱,有些为难的样子:“人手方面确实有些不足。”
  这会儿连理查德都懵了,他和桑德斯迅速对视一眼,就知道这话题不能继续往下——难道要他们说这航母图纸比王室喜事重要吗?事实上,确实更重要,但却绝对不能说出来。
  “人手不足,确实有心无力呀,”康斯坦斯抬起下巴,手中的笔转个不停,眼睛死死地盯着桑德斯,注意到他闪过一丝犹豫时,就知道时机成熟,于是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上周我部送到贵部的一份合同似乎都还没有回信,想必是因为贵部裁员太多,不能事事周全吧。”
  桑德斯周身警觉了起来,粗壮的手指紧紧团成一个拳头,手背青筋狰狞地望着他。他当然知道外交部上周交过来的是什么,那是与法国联合开发协和式飞机的后续合同条款。亨伯特大臣作为一名彻头彻尾的英国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隔海相望的法国佬。所以他一直搁置这份合同不肯签字,就是为了拖到最后让外交部自己去跟法国交涉。
  因立场与自己大臣一致,他试图蒙混过关,“哈哈哈大臣们日理万机,偶尔忘记批阅一些文件也是正常的嘛。”
  康斯坦斯可不是政客,她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在座的谁不会暗示呢,“也许吧,我想外交部也忙得很,最近中东那边局势那么紧张,我们的美国盟友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一言不发的威廉姆斯端起手边的大吉岭红茶送到嘴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位文官过招。
  他不过也是在等待时机罢了。余光瞥了威廉姆斯一眼的理查德在心里说道。
  桑德斯的大脑此刻却在咆哮:他就知道!康斯坦斯这会儿提这个合同绝对没安好心!这个黄毛丫头居然敢来给他下套!敢威胁他!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现无数阴谋诡计,他只要抓住一个缺口就能反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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