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见她一脸复杂,菲利普只好耐心解释:“第一,新政府要求提高每个部门高级文官的女性比例。外交部今年的名额有限,女性官员中表现最突出的,出身最符合要求的,没有任何污点可以攻讦的,只有康斯坦斯你。”
“其次,”他顿了顿,刻意压低语气,“跟大河之房那边的合作,我翻看了所有助理次官的资料,考虑到只有你比较合适。出身政治世家,有贵族血统,叔叔目前是保守党党内高级人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能力与忠诚。”
“他是汉弗莱的养子,” 康斯坦斯努力不让眉头下压,她简直厌烦解释这个所谓的「叔侄」关系,“我的叔叔只是失踪并未死亡。”
“康斯坦斯,苏格兰场五年前就已经停止寻找伊恩了。”
“他没有死。”
这一次,她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她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丝毫不肯退让。
康斯坦斯见他不信,也不纠结。她只好再次感谢菲利普爵士的提拔和信任,然后拿着任命书退出办公室。
人事管理办公室的人显然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们忙不迭地为康斯坦斯收拾出办公室,紧接着按照惯例,为康斯坦斯介绍有关副常务次官所带来的各种福利,例如十一万英镑的年薪(首相年薪也只有142,500英镑)、专车接送以及各种带薪休假。
身为一名继承了祖母丰厚遗产的公务员,康斯坦斯可以非常坦然地说,整个外交大楼的官员都不及她有钱。所以她觉得这也可能是外交部晋升委员会考虑到她的一点——不会被其他国家用金钱诱惑。
不过这个说法却很难让身处大河之房的人打消对康斯坦斯的怀疑。
今天下午,在前首相布朗宣布辞职,并辞掉工党领袖一职的同时,康斯坦斯正在伦敦一家甜品店里喝着咖啡。她甫一落座,店里的服务员就及时地端上了一杯黑咖啡,不加任何糖。
伦敦的春天就如这场大选的结果,来得毫无预兆,让人生不出任何喜悦。康斯坦斯的手指握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在脑海里一遍遍揣摩着今天菲利普所说的每一句话,什么叫做苏格兰场五年前已经放弃搜寻伊恩。
是呀,伊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除了他的亲人,谁还会惦记那个消失在冬夜的小男孩呢?
康斯坦斯自嘲一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掌心吸取的温暖足够让她平复心绪。
这时,一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推开这家甜品店的大门。这是康斯坦斯第十二次见到她,每次都是在周五的下午五点半。她每次都只点一种甜品,不忌口味,来之果断,去之决绝,不拖泥带水,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搭讪,像个机器人,只对着手机说话。
但奇怪的是,她的视线总会在康斯坦斯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就是这一秒,让康斯坦斯注意到了她。
“亲爱的,你看起来不太好。”甜品店的老板与康斯坦斯熟识多年,见康斯坦斯眉眼间阴郁密布,他从后厨端出一份芒果布丁,奉至她面前。
“新做的,你尝尝?”他大约四十岁左右,典型的欧亚人种,鼻窄且高,嘴唇薄而红,身材高大,凑近的时候可以闻到他身上香甜的气味。
她看着圆形餐桌上那份晶莹剔透,色泽明亮的甜点,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克雷斯,我不喜欢吃甜品。” 她总是要跟他解释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 克雷斯自顾自地尝了一口,他皱眉,“太甜了。”
“你明明也不喜欢甜点,” 康斯坦斯问他,“那为什么要开这家店?”
“你不喜欢甜点,那你为什么一直要来?” 克雷斯反问她。
“你甚至都忘了,” 他紧接着长叹一声,仿佛在替她难过,“你以前来我这里的时候是多么的快乐。”
康斯坦斯冷淡地瞥了一眼那位站在不远处的黑发女人。
心里想着她确实遗忘了一段记忆,而在克雷斯的描述里,那段记忆中的她是一个愚蠢得仿如坠入爱河的女大学生,不知疲倦地为自己的心上人挑选甜品,叽叽喳喳,实属不像样子。
这令她难堪又彷徨,甚至无从去分辨他话里的真真假假。
“你身上有很多谜团,我看不清。” 克雷斯见她不说话,又开始自言自语:“比如你每年的五月初都不见人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但当你出现的时候,却又总是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形容不上来,平静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躺进棺材。我甚至怀疑你的血液都是冷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康斯坦斯看着黑发女士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桌边。见她拎着打包好的甜品,笑着邀请自己上车一叙。
可惜的是,秘密总有揭露的一天。克雷斯的视线定在店外的那辆黑色捷豹上,心里默默回应。
第3章 与mi6头子的第一次会面
伦敦的雨来得很奇怪。
康斯坦斯拉开车门前,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心里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老天哭泣的日子。
车门打开后,她弯腰低头,却很快就注意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康斯坦斯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位爱吃甜食的幕后人物。于是她落座紧挨着车窗,与那个男人尽可能拉开最大的距离。
这辆经过特殊处理的专车几乎达到了最高安全级别。坐在前排的两个人,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司机身材高大,握着方向盘的手掌虎口处很明显有厚厚的一层茧。
常年持枪,耳朵里有隐形蓝牙耳机,行事训练有素,这是一名特工。
那位女士,穿着黑色套装,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是手臂线条明显有肌肉,这是康斯坦斯这种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而她右手边的那位大人,是一位古典主义的英式精英政客。
在几乎以两件式着装流行的英国政坛,他一丝不苟地着装黑色三件式,领结是完美的温莎结,口袋巾是与领结同色的暗色花纹,袖扣很精致,跟汉弗莱有着如出一脉的讲究。
在汉弗莱那个时候,对于英国男人魅力的定义是从容优雅,而不是如今的强势果决。
但他仿佛是两者的结合。这是康斯坦斯的第一反应。她的手指摩挲着下巴,墨绿色的眼珠转动着。在她的印象里,英国政府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当然,除了特殊部门。
她思忖片刻,视线落在车外的后视镜上。镜中的他沉默地看向窗外,眉宇难掩那份惊心的气势。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他:“您出身于情报机构?”
至于是mi5(军情五处)、nca(国家犯罪局)、di(国防情报局),gchq(政府通讯总部)还是mi6(军情六处),那她可就真的不知情。
“mi6?” 想到今天上午菲利普说的话,康斯坦斯转过头,想要确认。
她坦然地观察着他,就像在看法国卢浮宫展出的名作,那上面的每一处光影的变化,每张脸被定格的情绪,每一笔精心填补的色彩,都通通替代成眼前这个人。
而他也不动,坐在另一边,任她打量却从不出声制止。跟突如其来的大雨一同降落的,还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奇怪情绪。
这情绪,奇怪到康斯坦斯无法去定义。
他抬起手,伸进西装内侧,拿出一本烫金棕色记事本,手指缓慢地翻动。
从康斯坦斯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朴素得没有任何钻石点缀。
她心神不宁地盯着那枚戒指,想从以前的记忆里找到有关它的蛛丝马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电脑系统里的某个硬盘感染病毒似的,有关戒指有关从前的一段记忆全都凭空消失。
男人察觉到她的情绪,于是轻轻咳了几声,开始问她:“阿普比小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的手指停在记事本的某一页,语气随和得像跟她谈今天伦敦的天气,“你的答案真实准确,那这辆车的目的地就是骑士桥,你可以回家;但如果你避而不答,有意糊弄,那就抱歉,我们可能要多花点时间来解决问题。”
“你想去哪里,取决于你自己。”
康斯坦斯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那郑重严肃的程度,仿佛今天宣布入驻唐宁街10号的是他,而不是那位新首相。
“2008年12月28日,你在法国巴黎卢浮宫待了两个小时后突然消失。紧接着在当地时间的五点左右,你又准时出现在巴黎歌剧院门口。请问在这消失的两个小时里,你去做了什么?”
男人的语调措辞冷静克制,他下巴微抬,仿佛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首先,我不是消失。这两个小时里,我和我的朋友凯特·哈代在香榭丽舍大街逛街。鉴于你们的工作性质,我毫不怀疑你们可以查到我的银行卡流水。”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其次,至于为什么查不到我的行踪,那就需要问你的部下,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