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卫衔雪——”他喊了一声,前面的人也没有回头。
江褚寒再往前走,可他追着那个人走过去,走到屋檐下的时候地上忽然只剩了一把红梅。
梅花摔在地上,枝头还残这一些未落的积雪。
江褚寒忽然着急起来,他弯下腰去捡花,可等他伸出手,那地上的梅花忽然融进雪里,化作了一片鲜红的鲜血,刺眼地渗进了雪地里。
“……”
是稀奇又平常的梦。
江褚寒在一片昏暗与安静的世界里醒了又睡,心里和身上都在疼。
这一切卫衔雪都只焦急地感受着——他从前不知道江褚寒为什么一箭对准他,也不知道往后都发生了什么。
是谁要刺杀江褚寒,又是谁杀了鸦青,燕国的太子不想领兵的江褚寒活着,朝中还没有倒下的太师余丞秋也不想侯府再立起来,还有那位陛下……
过往的一切仇怨伴着这一场风雪好像都掩盖起来,又从一场过往的风雪里重新开始下去。
江褚寒好像是死在了那一年快要开春的时候,不管是误会还是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江褚寒都带着悔过深眠在了寒冬最后的影子里。
卫衔雪心如死水——他也不知道一开始的仇恨算什么。
他也疼得不能自已。
第132章 :涅槃
攻打曲州的战火蔓延得很快,正好是这一日从北方赶来的援军也到了西河附近,江褚寒带着卫衔雪从前线撤下来,仗还在打。
江褚寒还在马上的时候就感觉卫衔雪晕过去了,他只是虚虚贴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声已经越来越衰弱,江褚寒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可卫衔雪一点反应也没有。
漫天的雨和着一点泪留下来,江褚寒偏着脖子吻了一下卫衔雪的后颈。
曲州离西河有些距离,江褚寒不能带着浑身是伤的卫衔雪赶路,只能让军医在营地里就给他看了伤。
卫衔雪伤得太重了,江褚寒挑起他的胳膊,还能看见他手上没有消掉的刀痕,这些都不是这几日的伤,今日伤在肩膀和腿,伤口不算太大,可卫衔雪血流得太多,他脸色已经白得像是未曾染墨的白纸,整个人昏昏地躺在行军的硬板上,乌黑的头发淌下来,像个破碎的白瓷人。
江褚寒这一刻觉得好害怕。
*
京城里的天也是阴沉沉的。
前线的战事传入京城,陛下病重多日,朝中堆积的折子送进寝殿堆了许久,几乎由尚书令的娄尚书代理了一半。
舒王殿下似乎并不风光。
快要黄昏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舒王府驶出去,朝着个如今没人再去的地方过去了。
当初蕴星楼生了事端,整个楼都被查封了,如今没有重开,当初的事情也没有定论明白,褚霁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他穿了身黑袍从马车里出来了。
他在日头黑下的时候进了个小巷,巷子里黑漆漆的,他投石问路似的,从地上捡了两粒石头,分别朝着左右两边的墙壁敲了一下。
褚霁对着巷子里道:“先生在否。”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微深沉苍老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来,“殿下召见,老夫岂有不见你的道理。”
“但殿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那声音道:“这些日子殿下不是风光无限吗?”
“先生……先生说笑了。”褚霁在巷口止步,“当初的事多亏先生点拨,我才有了今日,这些时日不见先生,我可是万分想念。”
巷子里“哦?”了一声,“老夫为殿下都做过什么?”
“当初拿到天巧匣是殿下自己的本事,能知道余太师手里的秘密也是殿下的机遇,此事老夫并未出什么力。”
“可当初是先生告诉我,江褚寒在查户部的事情,此事与褚黎息息相关,若非先生告知,我也不能在那时黄雀在后拿走天巧匣,也不能把刀送到江褚寒的手里,借他们的手拦住褚黎和余丞秋。”褚霁对着巷子拜了一下,“我能有今日,也要多亏先生的提点。”
“既然如此……”那声音疑惑道:“殿下贵为舒王了,今日又为何再来找我呢?”
“原本我也以为往后相安无事,可朝中有了旁的祸患,先生可知道那质子卫衔雪——他竟是我的亲弟弟。”褚霁说的有些切齿,“原本以为往后再也绊脚石了,可他拿到了我的把柄。”
“殿下是说西河的事?”巷中沉吟了片刻,“那人如今是在西河吧,还未归来。”
“是,他还没有回来,但我听御前的人说,父皇曾发几道上谕召他回去,如今又让江褚寒亲自去接他。”褚霁神色染上恨意:“我原本是想让他死在西河的,可他竟然没死,还……总之他一回来,父皇必定会被他扇动,父皇已经够看重他了。”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让他不能活着回来?”
褚霁捏着腕口的衣袖,“先生可有主意?”
“殿下已经在西河失过一次手了,怎好再有第二次,况且如今的西河不仅有陛下的耳目,还有我方将士,江褚寒今非昔比,怕是已经不容易得手了。”巷子里的声音染上一丝失望,“依老夫来看,殿下不妨在京城里先动手,让他即便回来了,也没什么机会再站起来。”
“京城里?”褚霁似乎沉思良久,“你是说……父皇面前?”
“不可。”褚霁马上道:“褚黎才因为造反倒下,我怎么可步他的后尘!”
“但那时候陛下早就知道三殿下心生不满,余太师手眼通天,不然殿下觉得当时余太师为什么会失手?”巷中问:“难道是因为他们准备得不够吗?”
“他们……”
那声音很快道:“是因为他们挑错了时机,当时江褚寒正在京城,虎贲营并无归属,虎贲营比起羽林军说起来还算不得阻碍,最大的阻碍是那时候大公主回京,那时边疆并无战事,京城里的事就能随意调动天下人,可如今并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褚霁心里好像有心弦松动,“父皇,父皇还正在病中……”
“先生……是真觉得我还有机会?”
巷子里放松地笑了笑,“殿下身份贵重,满京城文武都看着殿下来日的光彩,成大事把握良机,殿下……”
……
片刻之后,褚霁对着巷子里拜了一下,又满身黑袍地离开了。
舒王离去不久,巷子的另一端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在夜色里走了很远才沾到路边的灯火,照出了他那张眉目平庸的脸——是尹钲之。
尹钲之没在宫外停留,而是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连夜入宫,尹先生去了陛下的寝殿。
殿中烛火绰约,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夜色已经深了,陛下桌前还点了盏烛火,他还在连夜翻看近几日的折子。
这几日尹钲之入宫得多,陛下跟前的人也熟悉他了,禀报一声就让他进了寝殿,随后宫里的人几乎都撤走了。
“你来啦。”褚章垂着头,身上只披了件袍子,耷拉在肩膀上,他年纪大了些,烛火下的身形竟然有了些苍老的端倪。
尹钲之行了礼,“拜见陛下。”
陛下托起手示意他起来,“你来得这么勤,现在不担心身份暴露了?”
“陛下说笑。”尹钲之起来之后,朝桌前走了过去,“臣与陛下相识数载,陛下有疾我若不来,有愧陛下的信重。”
褚章把手里的折子覆上,“先生很厉害,当年若非是遇到你,朕没有那个破釜沉舟的打算,也不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个位置。”
“可朕一直不知道……尹先生到底想要什么?”褚章靠在椅背上,似乎追忆着说:“当年把你从牢狱带出来,你只是说愿意跟随朕,那时府里的每一个幕僚为的都是来日封侯拜相,可你官位也不要,钱财也不要,缩在宫里宫外,只做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没有娶妻生子,什么也没有。”
“尹钲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尹钲之的眉目被烛火照得有些暖意,他微笑着给陛下奉上了放在桌边的茶,答非所问道:“陛下还记得阿鸢吗?”
褚章怔了一下,“记得——怎么不记得。”
陛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阿鸢是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
两个人都不再年轻了,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候见过一个女子风姿卓绝,印在记忆里洗都洗不掉,褚章自诩帝王无情,可有些东西藏在回忆里不过是藏住了,些微一挖就能看到下面根深蒂固的种子依旧是枝繁叶茂。
“所以陛下这些年,再也没有子嗣了。”尹钲之替陛下将桌上堆积的折子一本本摞起来,一边缓缓说:“可陛下对阿雪也太狠心了。”
“狠心……”似乎是提到卫衔雪,褚章突然黑了黑脸,“朕对他也够心软了,怕他不舍动手,已经替他铺好了来路,他还是要放虎归山,给朕的折子也是多有欺瞒,朕如今都还想要接他回宫。”
尹钲之依然平静道:“可他也用自己的法子走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