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冬去春来,檐下梅花方谢,旁的秃树吐了新芽,露了些许一点的春意,被人急匆匆地忽视过去了。
“殿下,药棚已经搭起来,西河的大夫叫过去一道商讨瘟疫的事,您可要过去看看。”符影卫的符戊被卫衔雪收拾干净,余下的人里他挑了个叫燕秽的跟在身边,燕秽替他带了本卷册递过去,“这是三公子整理采购药物的清单,递过来请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的。”
卫衔雪正翻看本厚厚的医书,他抬起头把册子接过去,“城中如今情况如何了?”
说到城中的情况,这疫病来得突然,两三日就有许些百姓身染恶疾,一开始还只是身子不适,身上起些红疹,原本春来就容易生些疹子,许些人便没有放在心上,但再过上两日,人就会突然吐血昏厥,浑身青筋暴起,红色的疹子愈发明显地遍布身上,见着都有些瘆人。
燕秽摇了摇头,“情况同前几日……并未好转,城里的大夫日夜不眠地查找医书,也没找到什么诊治的办法,只能按着药材尝试过去,这两日还……”
见他犹豫,那意思像情况更糟了,卫衔雪皱着眉抬首,“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此前殿下说那沧浪山的水可能是瘟疫的源头,城里这几日就没有再用过那水了,停了水之后,城里的疫病的确就止住了大概,可这几日才发现,那些身染疫病的人没有醒来,身上的血还能把疫病再传出去。”燕秽替卫衔雪把桌上厚厚的书卷扶住,“若是有人的伤口碰上他们的血,也会染上这疫病,城里好几个大夫已经病倒了,胡大人那边还想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卫衔雪把那药材清单铺开,提起笔又添了几种药材,他一边道:“午后我过去看看情况,少了大夫,没准我还能帮上忙,对了,曲州那边又如何了?”
“听说西秦是预备退兵了,在边境安营扎寨了几日,竟然没有什么动作。”燕秽接过笔,“前几日那个胡大人还将西河的情况给大公主那边送去了一份,他这动作分明还是信不过殿下,可要属下去敲打一番,让他知道一些殿下的……”
“不必如此。”卫衔雪将那卷册晾起来,“阿姐知道也好,听说了这边的事,她没准还要过来……”
说起大公主,卫衔雪心里是忐忑的,他给阿姐的书信里只说江褚寒走了,旁的缘由只字未提,这一声不吭走了是他片面之词,若非西河无人敢置喙,应当是要激起些浪涛的——好在卫衔雪收到降尘送来的书信江褚寒已经到了军营。
但这事情还有许多可以说道的地方,江褚寒……也并未借机给他捎点什么。
卫衔雪将脑子里的波澜拂去,他掀起衣袖预备着出门了,“药材让三公子帮着采买,我去知会胡大人一声,和他一道去药棚看看情况。”
*
药棚设在城东,远看一片支起的白色高棚立着,天上漫着层升起的青烟,正是棚中不停地熬煮药材,不用靠近城门,就能闻到西河几乎满城弥漫的药味。
胡舟是同卫衔雪一道坐马车过去,两人闻见味道就心照不宣地知道到了,马车停下,胡大人掀着马车帘子,“大人先请。”
胡舟这些时日人都瘦了一圈,比上有人失踪,这疫病闹得满城风雨,没有一件事是能让他省心的差事,若是当真闹得疫病难治,变得并非一城之祸,他这个知州也算是做到头了。
卫衔雪也知道他不容易,因而客气地宽慰了句:“大人不必如此忧心,若是疫病当真难治,只要大人不在此事上脱逃了事,万事都由我来担下。”
胡舟满脸难办地皱起了眉。
卫衔雪瞧他一眼,“时至今日,胡大人也别怀疑我的分量了。”
他卷起袖子从马车里出去了。
药棚才支起不久,病患挪过来还未安置明白,衙役官差还有主动请缨过来帮忙的人在棚中四处奔走,显得场面有些混乱,煎药的小童和查看病情的大夫也忙着手边的事,甚至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知州大人与奉使大人的到访。
卫衔雪把通传的人拦住了,只是他才走到门外,就听里面有人发出声悲泣:“大人——我家……我家男人怎么,怎么突然……”
一个照顾丈夫的女人突然悲恸大哭起来,被人可怜地扶开了——疫病多日没能找出合适的药方,已经有人因此丧命了。
这疫病来得迅猛,卫衔雪不得不往那“灭度”的蛊虫身上猜测过去,可祸不单行,等到许云熠把事关蛊虫的事情吐出来,不知道是舒王手下有了动作还是什么别的缘由,那蛊虫已经被旁人移走了证据。
但依着那日山谷所见,蛊虫若是在人身上繁衍,就会把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卫衔雪只能吩咐人死后马上把尸体烧了,以免让人瞧出反常的端倪。
卫衔雪眼见着一个尸身被人包上抬了出来。
“……”卫衔雪垂眼藏了藏心绪。
胡大人瞧出什么,“大人?”
卫衔雪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直接进去了。
城中的人都认识胡大人,他一过来,那么大个身子杵在里头,药棚的氛围变得焦灼了几分,他应对着下面的人,说完了话转头想问卫衔雪的意思,居然一下没找到人——卫衔雪出门换了素净的衣裳,这会儿已经自然地去同大夫们商议起了用药的打算,又亲自过去帮起了忙。
胡大人恍惚了一刻,他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了,走到一边拿过了煎药的扇子。
天色渐晚,卫衔雪抬起头的时候都快忘了时辰,忽然一条帕子递过来,“大人辛苦了。”
卫衔雪一怔,他将药碗放下,用勺子沾了一点尝了味道,客气地接过帕子,“有劳,你是……”
这人似乎是城里的大夫,卫衔雪还没把人认完全,借着还没完全天黑就已经点起的烛火,他在卫衔雪面前行了个礼,“有劳大人还来帮忙。”
“何必如此多礼——”卫衔雪见人要跪下去,马上躬下身子去拦他,这疫病没找到治疗的法子,城里的大夫都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隔着他的衣袖握住他的胳膊,“大夫何必……”
可卫衔雪忽然动作一顿,城里的大夫大多都是识文断字的先生,每日看诊大多坐着,哪怕不像卫衔雪弱不禁风多有病症,也不该像面前这个人胳膊这样粗……
但他和风细雨地将脸上的表情掩藏起来,只是很自然地朝后说:“燕护卫将大夫扶起……”
“公子小心!”卫衔雪留了线余光在身前,他收手的动作与燕秽的声音几乎一道,面前微暗的烛火下忽然冷光一闪,一把匕首瞬间从那人袖口里抽了出来。
卫衔雪往后一仰,他避开那人的动作抽开了身,那匕首往前扬过,动作很快地刺破了卫衔雪的衣袖,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重新往前扑了过去。
燕秽立刻拔刀拦过来,可这药棚里四处都是人,刀光一见惹得许多人都慌了神,有人后退撞了他一下,燕秽撤开半步的功夫,卫衔雪为求自保已经将手里药碗丢了出去,滚烫的汤药往那人泼上,那人只是吃痛地停顿了片刻,还是紧接着朝他刺杀过来。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够燕秽赶过去了,燕护卫的长刀一刀就贯穿了那人胸膛,那刺客抬刀的动作僵硬地停在半空,很快就沉声倒了下去。
“大人——”胡舟着急忙慌地赶紧围过来,“您您您……没事吧……”
卫衔雪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按桌定了下神,“无事……”
他重新直起身,卫衔雪手里的帕子还攥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刺客被燕秽一刀毙命,地上鲜血直流,卫衔雪丢下帕子把他的脸盖上了,“先把场面收拾住。”
周围的人还乱着,尤其百姓瞧了人心惶惶,卫衔雪把手收进袖子,有些沉了沉脸,“去查查是谁的人,燕护卫和胡大人……”
夜色渐深,卫衔雪的声音凉得有如夜风,“今日这事的过错追究……”
燕秽马上跪下一头磕了下去,“属下护卫不周。”
胡舟跟着也跪下来道:“下官安排不当。”
卫衔雪微微呼了口气,“我的安危不论,此处还有旁人。”他重新去将药碗拿了一只,一边倒着药道:“没有下次。”
“是……”
很快场面稳定下来,府衙里的人要来把那刺客带走,卫衔雪留意那人的穿着,掀着他的衣袖往下找了一遍,从他衣服下面翻出一块令牌来,“西秦的人……”
卫衔雪有些皱眉,西秦的人来杀他干什么?
胡大人接过去那块令牌,“西秦这些时日屯兵,许是……找不着机会出兵?”
“西秦出兵……”卫衔雪思忖道:“如今局势之下,西秦不可能会独自出兵,除非……”
几乎电光火石,卫衔雪脑中居然闪过一个猜测,“我若死了……”
“大人……您如今可不能死啊。”胡大人苦着脸,悄悄说道:“您若死了,当今陛下和燕国可都饶不了下官了。”
当今陛下便罢,燕国……燕国必不会真的在乎卫衔雪的生死,可明面上的颜面还要收回去了——若卫衔雪死在了大梁,燕国就有了机会朝大梁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