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江褚寒和娄平修酒肉朋友,旁人可骂一声狐朋狗友,但他们各自心照不宣,京城里待久了哪有当真天真无邪的人,两人混久了一些交情也是有的。
  “是,是那个卫衔雪……”阿桑忍不住想吐,强忍着道:“三殿下今日邀他赴……”
  “……”阿桑话没说完,实在忍不住恶心一口吐了,仿佛把那个“宴”字也一并呕了出来。
  他再张口:“诶——世子……”
  江褚寒只听了一半,他将伞一把收下,勒着马绳长鞭一扬,眨眼就对着京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只剩漫天的细雨如丝快要追不上他的身影。
  *
  草场上草色有无。
  “那个就是卫衔雪啊?”不远处一阵嬉笑,几个身着富贵衣袍的男子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地上尝试挣扎的卫衔雪。
  几人一看就出身不凡,打头那人夹了马腹,两步往前,他轻蔑道:“不过一个他国质子,也敢触了殿下的霉头。”
  后头一并跟上,附和着嘲弄两声,“他自找麻烦,我们也当给殿下分分忧。”
  卫衔雪试着挣扎绳子的时候听到了纷至沓来的马蹄声,马蹄践踏草场,听声有些气势汹汹,似乎是有好几个人,他蒙着眼睛听声,竟然还听出几分战场杀意的汹涌。
  一些不好的回忆瞬间碰了下卫衔雪的心口,他支腿站起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骑马几人直接冲卫衔雪围了过去,前头那人见他从地上站起来,不悦地把马鞭一挥,眼见人就在跟前,也没停下的意思,仿佛是要直直冲卫衔雪撞过去。
  “你就是那个燕国质子?”伴随一声质问,那人策马几乎毫厘,擦着卫衔雪的身旁跃了过去。
  擦身的劲风像扇了卫衔雪一个巴掌,他眼前看不清,一个趔趄又摔了下去。
  周围的嬉笑立刻如同惊雷,追随的马蹄声跟着前面那人的脚步,愈发近地把卫衔雪围了个圈,像把他来回碾过踩了一地。
  卫衔雪背后的手紧紧攥了把草,他呼吸都重了几分,心底升起的一丝恐惧压抑不下,但他生扯着那草折断,又撑起只腿站起来。
  卫衔雪咬了下牙,他尽量抬了声,“国子监四五月休场,诸位何必因为我坏了规矩。”
  他这话一出,周围嬉笑怒骂的声音竟然停了一下。
  可那停顿只有片刻,其中一人似乎发了什么号令,围着打转的马蹄声立刻从四面散了开来,接着又并无规律地在四周奔腾。
  调笑的声音还是不断传进耳朵,卫衔雪直起另一只腿,在未知里缓缓呼了口气,“我自来京城谨慎度日,与诸位并无仇怨……”
  不想他方才站起,一个重物跟着就狠狠地往卫衔雪膝盖上锤了过去,一个马球从他膝盖上弹开,又往地上滚了好几下。
  那群闲散少爷锤着马球散开,竟把卫衔雪当了靶子。
  卫衔雪疼得半边的腿尖锐地麻了半晌,一边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可他还是把方才的话说了下去,“林少爷何必要跟我过不去。”
  周围的嬉闹声这才真的停了,一道马蹄声缓缓走到卫衔雪跟前,那林少爷正是打头那人,他拿马球杆勾下卫衔雪眼前的黑布,居高临下地在上面问:“你怎么知道是本少爷?”
  忽然被明光照进去,卫衔雪眼睛被刺得生疼,可他微微颔起首,没眨一下眼。
  他记住了面前这张脸。
  卫衔雪下半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膝盖疼得站不起来,干脆跪坐在下面,他盯着那人俯视的脸庞,竟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京城寸土寸金,能选僻静之地置出草场,又无人拦阻,莫过于国子监,林大人官至国子祭酒……”
  早先提到国子监的时候他们停了一下,卫衔雪大概就知道是谁了,国子祭酒林睢林大人门生遍布天下,独独一个儿子没学得其中学问三成,平日都跟在三皇子身边作威作福。
  四五月国子监的草场休草,四下无人,能这时候拿到钥匙把人放这儿羞辱的,大概也就这个林少爷林彧。
  林彧无端觉得卫衔雪扎眼,他拿马球杆抵着人,“你猜到又怎么样,本少爷今日玩你,你还敢出去说嘴?”
  卫衔雪低头看了眼胸口,“今日是三殿下宴请,如今在这里相见,也是三殿下的意思吗?”
  “你也配得殿下的宴请?”林彧啐了一口,“前些日子若不是你那府上出了事,怎么会牵连到户部的事?”
  “林少爷这是替殿下不平啊。”卫衔雪目光往他身后跟随的人里转了一会儿,“可这事情的苦主都还没说话呢。”
  他对着其中一人停下目光,“娄小公子觉得呢?”
  藏在林彧背后那人脸色一变,他胆小似的道:“林,林少爷……”
  “你怕个屁。”林彧把人一拦,又骑马往前两步,“早知道你巧舌如簧,就该堵的是你这张嘴。”
  卫衔雪心骂他一句“蠢货”,户部那事褚黎被责问不过几句话的事,真正被降职问责的是那个娄家偏房的公子娄平修,这娄家偏房生得多,来个小公子替兄长不平,还知道用三皇子的名头激一激林彧,撺掇人出来打抱不平,偏偏林少爷吃他这一套。
  卫衔雪低下头,“林少爷要刻意为难,可也不该驳了三殿下的面子,我今日这样去赴宴……”
  林彧觉得可笑,“你还敢去赴宴?”
  卫衔雪也轻轻一笑,“我为何不敢。”
  这草场上一时静了片刻,一道车辙滚动的声音缓缓传过来,几人挪了下目光,林彧等着马车里的人露面,一边轻视道:“刚才跟我嘴贫,是等着人来救你吗?”
  可卫衔雪也不知是谁来了,他原本是想等降尘反应过来找他,但这马车他并不认识。
  “你……”林彧看清马车里的人,他神色一诧,“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卫衔雪竟比他还要惊诧,这人是……娄元旭?
  娄元旭平日里和江褚寒有些交情,他才算是真正的娄家少爷。
  “……”卫衔雪还是这辈子第一回见他,心里一时有些奇怪的复杂。
  娄少爷从马车上下来,他走了两步顿了一下,就站在那儿道:“林少爷给个面子,这人我要了。”
  林彧将马球杆扛在肩上,勒马偏过了身,“娄少爷怎么来了?”
  娄元旭倒是直接,“我来接人。”
  他示意身后的马夫直接去接卫衔雪,一边随意道:“这人说起来跟林少爷没什么仇怨吧,犯不着今天这样大动干戈,三殿下那边也放了话要请人,什么打算咱们也不好说一清二楚,留些余地总是好的。”
  林彧皱着眉,“娄少爷都这么说了……”
  他倒不是觉得娄元旭说得怎么清楚明白,他爹官至尚书令,林彧不好得罪他。
  “林少爷大度。”娄元旭随意道了谢,但他往林彧身后瞥了眼,“娄家的事我好歹能做些主,下回自作打算,也该要想想后果。”
  后面的娄家小公子脸色惨白,咬着唇不敢开口。
  娄元旭并未多说,等卫衔雪被扶过来,直接带着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可卫衔雪身后的绳子还没解开,他坐在那儿低着头,“娄少爷好心,好歹……”
  他是想让娄元旭给他解开绳子,可娄少爷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无端有些偷摸似的,卫衔雪才想起这人的名声。
  他往靠门的那边挪了些座,娄元旭这才轻飘飘地说:“蕴星楼你也别去了,我直接让人送你回府,你今日怎的不报褚寒的名字,你要是说了他,林彧应该不敢这么为难你。”
  卫衔雪眉头一拧,“娄少爷说笑了。”
  娄元旭躺坐在垫子上,挪开的视线一时又落回来,“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还有些皱眉,“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你这意思,是还敢去见三皇子?”
  “还是说……”娄元旭自己“嘶”了一声,“你和褚寒没我想的那个关系?”
  “不可能。”娄少爷自己品着,“他江褚寒想要的东西,哪有不千依百顺的。”
  “……”卫衔雪竟一时插不上他的话,可娄元旭是两句都说错了,他沉着眉,“今日解围之事我铭记于心,可娄少爷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娄元旭打量的目光凝在卫衔雪那双眼睛里,他忽而一笑,“你生气了?”
  “本少爷好歹也是给你解了围,你怎么也没理由记恨上我吧?”娄元旭琢磨着想了想,“不过若是本少爷被人绑了出去羞辱,现如今也是生气的,前些日子的事我也听闻了,娄家旁支的事在我看来有些自讨苦吃,兄弟情深的戏演起来没意思,还不如看寒世子这边的苦情戏。”
  “怎么?你对他江褚寒没意思?”
  卫衔雪从前只听说娄元旭是个纨绔少爷,同江褚寒做戏的成分不一样,可他这人出奇的通透,能洞悉人心似的——卫衔雪今日确实是生气了。
  走在街上也能被人绑了带去羞辱,他蒙着眼睛听到四面涌来的马蹄声的时候,过往的记忆无一不在脑海里奔涌,事到如今他也还要被人绑在马后拖着游遍长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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