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声音好像适时地敲了下北川的神经,他愕然地抬了下头,呼吸乱得像受了惊吓。
卫衔雪绕开那碗,在暗处开口:“你我如今的处境,其实全都只算在蕲州那场屠杀里,那里死的人太多了,可是世人怎么都没人在意过,这一城的百姓为什么要死。”
自古以来战争无数,阵亡战前的祸事数不胜数,天下的百姓填了一道道战功与一句句后世的骂名,可当初燕国那一仗,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一仗是明皇后和太子要打的,父皇病重,几乎未曾开口说过要出兵,可徐晖率领万人之骑,几乎算是神兵一日攻城,就手段残忍地将那一城的百姓屠戮殆尽……”卫衔雪呼吸微微沉了些,“可这事的结果呢?”
燕国败了,和谈没讨到好处,卫衔雪成了质子。
这事情卫衔雪其实想过多次,可是他想不明白,就因为世间的人命不足挂齿吗?
卫衔雪示意降尘过来,降尘一把拎起了发抖的北川,全身牵动的伤口让北川整个人都疼得喘不过来气。
卫衔雪眼中露了些冷意,“徐将军的生死如今不得而知,可徐家的女儿嫁了胡氏,若非早有些瓜葛,我猜皇后不至于做了这个媒。”
他垂下眼,就是要问的意思。
北川的头被迫扬起要去看卫衔雪的脸,他想要摇头,“我,我不知……不知道……”
卫衔雪冷冷地笑了一笑,降尘接着往北川背后踢了一脚,牵扯头发疼得北川哭腔一断,他喘着气脸上皱成一团。
北川脑海里的记忆混成浆糊,什么过往他想起来都像折磨,“胡,胡家……胡家不过是给,给了些银钱,不曾,不曾参与过什么军中的事务……”
胡家从前出身商贾,几乎算是花钱买了个官,如今北川这意思胡家的钱都流到皇后的手里,其他的事和胡家并无半分干系。
“你还是记性不好。”卫衔雪微微叹气,“胡大人若非从前就靠上关系,怎的入了手握兵权的枢密院,又能娶了将军的女儿,其中的关系可非巧合二字可以言说的。”
北川挣扎不过,他攥着锁链想了片刻,“是……是蕲州……”
他的记忆好像突然抓住什么苗头,他忽然害怕地想起什么,被他偶然撞见的账本似乎次日就成了一堆灰烬,“钱……钱都去了蕲州,可是我不知道蕲州有什么……”
北川又抱着头痛哭:“我真的不知道……”
卫衔雪眉头微皱,肃然地望着缩成一团的北川,这人的命大概也就这么到头了。
时间过了许久,他终于还是松了口,“罢了。”
“把人逼疯了汪大人不好交差。”卫衔雪后撤一步,也示意降尘松了手,他转身道:“这案子也该结了。”
第50章 :绑架
卫衔雪回府已经到了午后。
午后下了小雨,卫衔雪未曾带伞,有些淋湿了。
酡颜和鼎灰已经回来,卫衔雪没跟他们解释,只淡淡地道了谢,随后换了身衣服去了书房。
先生送来的书卷堆了小小一车,府里的下人替他搬过来,卫衔雪一本一本分门别类,填着书架的空缺摆上去。
卫衔雪其实是喜欢读书的,在宫里那么些时日,他读的书可有半边书阁之多,因为每每读些东西,他能短暂地忘掉那么些生死仇恨,仿佛他这一生的意义能更明晰深刻一些。
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卫衔雪不经心地翻过一本本书卷,拿下一本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一下。
那本书有些不同——崇文馆的书分门别类,是特意统一糊了封页的,但这书封页破旧,上面什么都没写,也不知是不是破损弄丢了。
卫衔雪好奇地拿过翻了一翻,封页下边倒是写着字的,四个古字落在纸页上,仿佛留着许些岁月的痕迹,但他不过认了一眼,立刻又把书阖上了。
那封页下写着的,竟然是“祈族物纪”几个字。
祈族二字在卫衔雪这儿算是讳莫如深,燕国把这事当做秘闻,按理说大梁应该更是不为人知,可他居然能在大梁宫廷的书里看到祈族相关的记载。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外头轻轻的雨滴声落在树梢,还带着点风吹门帘的声音。
卫衔雪的心缓缓沉下来了,他又重新翻开了书页。
……
*
雪院门可罗雀,这日却有人给雪院递进来一道帖子。
卫衔雪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亲朋好友更是不必拿手来数,那人他随意一猜,就能想到是谁。
褚黎给他下了帖子,邀他明日去蕴星楼赴宴。
前些日子户部受到问责,褚黎在御前替娄平修说了几句话,不想惹恼了陛下,连带他这几日的毛躁,永宴帝当着众臣的面重重责骂了他一顿。
三殿下恼羞成怒地回府让那些门客一分析,事情还是巧妙地落到了卫衔雪身上。
褚黎这人心气有些小,这宴会如何看都是一场鸿门宴。
降尘对其中利害并不清楚,反倒是鼎灰跃下屋顶,站在屋檐下喊了声:“卫公子……”
卫衔雪将帖子收进衣袖,对外回首,“世子走前可是吩咐了什么?”
“世子……”鼎灰有些不好言说似的,“世子说他不在之时,恐有三殿下来找麻烦,所以若遇上他……”
卫衔雪垂眼笑了下,“江褚寒想让我避开褚黎吗?”
鼎灰垂着头,“世子让我等护好卫公子。”
卫衔雪的表情忽而凝了下,他站在屋檐里边转过身,半晌叹了口气:“明日之事是避不开的。”
这一趟蕴星楼卫衔雪要去。
翌日的宴会定了午时,卫衔雪不便托大,早些时候换了衣袍便坐上了马车,降尘亲自驱的车。
这一日下了小雨,窗子外头的雨声细细响了几声,马车滚过闹市,立马就给人声鼎沸盖过去了。
京城里近日流民愈发多了,当今陛下向来奉行仁德,做不出把流民挡在京城外的举动,可京城里不能弃着这些百姓不顾,这些日子各部忙着起草处置的办法,应当过几日才能拿出章程。
降尘牵着马绳,有些漫不经心的,他昨夜弄清楚始末,才明白这个三殿下的意思,心里生了些担心,他扶了下斗笠,又“驾”了一声。
不想方才走神,这宽阔的道上忽然就窜出个流民,那人似是乞讨,碰着降尘的马就冲了上去,佝偻着腰往前伸着手里的碗,“大爷……大爷行行好……”
他恳求地往前两步,那浑身破烂的衣服偏巧顺着风往前一飘,立刻糊了下马的眼睛,片刻视线的遮挡引得那马甩头两下,喷着鼻腔打起响鼻,谁想那流民也不退,反而被一下吓得手里的碗也掉了,破碗一声砸得稀碎,正正砸在马蹄上。
降尘还来不及“诶——”上一声,那马立刻就受了惊,套了辔头的马仰头嘶鸣,不受控制地要往前冲上去。
降尘的思绪远在天南地北此刻也拉回来了,他骂声拽着马绳,赶忙“吁”了一声。
偏偏都这样了,那流民惊吓之际似乎两腿一软,当即朝着马蹄下面摔了过去。
降尘的心都悬了一下,他赶忙往前跃上马背,踩着前头使劲一拉,勒得那马前蹄高抬,蓄势飞箭在弦似的,跟着错开倒地那人的肩背,使着力气往旁边拽去,这才毫厘之差地将马拉得偏了开来。
但高扬的嘶鸣声破开长空似的,瞬间在这满街的喧嚣声里杀出重围,把街上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
马蹄没踏着人降尘才松了口气,他懊恼了会儿方才走神,但那窜出来的小子也太不长眼睛了,这马前是能随便闯的吗?他把目光一偏刚要开口,不想那倒地的流民先高声地“唉哟”了一声。
降尘:“……”
那人跟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嘴里哼叫着喊痛,双手捂了胸口,像被马一下踏了正着,他那乌黑的脸连年纪都看不出来了,一身的脏污还添了好几分的可怜劲。
他这一喊,周围注意马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一时围过来好些人。
“……”降尘觉得好像麻烦大了。
且不说这人是不是真的摔了,这倒在他的马车前面,没有好歹怕是也要给人说出几分好歹。
降尘想了会儿从马车上下来,这事儿算是闯祸,他暂且没去惊动殿下,先过去查看了下那人的情况,可降尘才走近一步,那躺地的人立马滚过来抓住他的衣角,跟着痛哭流涕地哭喊起来。
周围的声音便开始此起彼伏。
降尘心里的冤枉一下在这拉扯面前落实了。
可这人也忒没眼光了,他来碰雪院的马车,雪院的大门如今还塌着,卫衔雪能拿出几个钱给人赔啊?
若非大庭广众,降尘一脚就能把这人踢出去,但那人哭喊着疼,降尘只好无奈地在上边问:“你要多少?”
那人听到这话停了一下,他拿破烂衣衫擦了下脸上淌下的眼泪,鼻子里哼了声,接着竟放声哭得更大了,“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