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他是什么意思?”降尘过去替卫衔雪接过了药瓶,看着他手上的伤有些不忿,“殿下,属下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你要是不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卫衔雪话里没有滋味,他手上沾了药粉,忍不住颤了下手,“他今日应该是想看我背后的印记。”
  “印记?”降尘的动作一顿,他想到什么,立刻放下药瓶去摸卫衔雪的脉象,“殿下你昨日不是受了伤?那岂不是……”
  卫衔雪自己早摸过了,他摇了摇头,“昨日不过小伤,没到那个地步,江褚寒没看到什么。”
  降尘这才松了口气,“好在那印记得殿下受了伤才会显现出来。”
  “不过三年前他好像看到了,只是应当没有看清,所以才想再追究下去,但那时候从燕国过来受了些伤,不敢让他看见,就跟他闹了几番,他才总是要上来为难我。”卫衔雪把袖子放下,“他看起来像个纨绔,说是要脱我衣服,其实把心思都藏进去了,江褚寒不是个容易看明白的人。”
  “可我早晚要犟不过他。”卫衔雪还算侥幸,“所幸昨晚没有伤重。”
  降尘收手回来,声音低了几分:“夫人当年没有给殿下留下印记就好了,身在燕国倒也没人知晓,可大梁虎狼环伺。”
  “族人向来传统如此。”卫衔雪沉思,“我怎好做个异类。”
  他又苦笑,“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我在外多年,族谱上肯定是没有我的名字。”
  降尘沉默了会儿,“祈族……终究算是传闻,殿下身份特殊,还是莫让旁人知晓为好。”
  “我知道。”卫衔雪嘴中念着,“我知道……”
  “燕国称祈族为天臣,我幼时拿着书去问母亲,问她这世上是否真有神仙臣子,不想戳了母亲的伤心事,后来我才知道,我自己就是那传闻里的祈族后人,可祈族哪里是什么天臣,血肉之躯,同旁人并无区别,只是族人避世而居,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传闻,唯有母亲从那里离开……”卫衔雪依稀想起母亲的容颜,“母亲说她走出南境的那刻起,族人就不会再认她了,但我知道母亲大概是想回去的,只是回不去罢了。”
  说到这里,卫衔雪忽然觉得一阵轻快的风从脸上拂过去了,南境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山风自在奔腾,但往日的鸢夫人与如今的卫衔雪,都做不了那一场自在的风。
  “殿下,殿下别这么想。”降尘口中来回斟酌,“殿下实为天选之人。”
  卫衔雪沉眉不语,他算什么天选之人,身上不过是沾亲带故地印了个祈族人的图腾印记。
  他身上的印记也不是天生的,小时候母亲用种花汁在他后背上画了个祈族图腾的形状,卫衔雪从镜子里看那印子,还问母亲这画的是什么,母亲说这是血脉,他们身上都有。
  可过了一日,卫衔雪发现自己身后的印子没了,他哭着去找母亲,问母亲是不是要不认他了,阿鸢这才苦笑着跟他说,祈族人身上的图腾,只有在伤重病痛时才会显现,算是上天昭告,是神仙恩赐的预示,所以祈族人从不讳疾忌医。
  卫衔雪敬畏地对待着族人的图腾,族人避世而居,他知道不能给祈族惹了麻烦。
  所以他身上的印记,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可我实在想不出江褚寒为何要追究这个印记,按理来说,祈族居于南境,梁国应该并不清楚,江世子却几次三番的要追究,其中怕是还有什么渊源。”这事儿前世卫衔雪竟然未曾看出端倪,他手上包扎了,将手收了回去,“但他总归是要看的,今日算个好时机。”
  卫衔雪垂下眼,江褚寒若是对他有这点芥蒂,他往后的打算不好再谋划下去。
  故意一下倒也不妨事。
  “对了,方才汪大人说,在城东找到具尸体。”卫衔雪将话题揭过去,问道:“昨日那个人你怎么处理的?”
  “人也不能凭空变没了。”降尘摸了摸怀里藏的短刀把,“昨日提着人出去没多久,梁国的那些护卫就散出来了,我跟着那个大理寺出去找江褚寒的小吏往外围走了走,就把人丢在那个,那个什么杨柳街里,那地方算是人多眼杂,出了事也不好查到殿下身上。”
  杨柳街……卫衔雪心中了然,江褚寒昨夜是从那地方回来的。
  “我知道了。”卫衔雪伸了伸手,像试了试包扎得如何,“这案子不会落在我身上的。”
  不消多时卫衔雪从屋里出来,他往隔壁发生命案的屋子边走,刚巧碰到驿站的下人过来给江褚寒奉茶。
  那下人不认得卫衔雪,总之是先行了礼,卫衔雪温声问他,“可是给世子送去的?”
  这茶昨夜就该上的,冷了又烧,烧了又凉,总之是没让江褚寒喝上。
  卫衔雪听人应了,拨开茶壶盖看了一眼,“是祁红?”
  驿站里只备了这些,那人紧张兮兮地回了“是”。
  “世子他……”卫衔雪把茶壶盖阖上,自然地要说江褚寒不爱喝这种茶,江世子平日里挑剔,偏不爱喝红茶,喝的茶叶都是宫里精心给他挑过的,但他又口中停下,重新道:“我正要去寻世子,这茶我给世子送去吧。”
  江褚寒爱不爱喝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爱喝正好。
  那下人不知道寒世子的喜好,觉得自己遇上了好心人,拜谢着就把茶递了过去。
  卫衔雪端着茶水,站在了房门外。
  江褚寒还在屋里查案,说的东西似乎有些隐蔽,房门从里面关上了。
  江世子拿着那过往的案卷有些面容严肃。
  “世子也觉得有些奇怪吧?”汪帆直凑到一边,摸了下下颌,“十年前的案子,案卷上没写结论本就不好追踪,偏偏还和这次的碰到了一块……”
  “十年前你们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江褚寒眉头拧到一块,他往后翻了一页,“死者倒于架前,弩箭自后背贯入,没三寸有余,这死法……”
  张随的尸体还横在那儿没有收捡,江褚寒颔首看去,“和地上这位不是一模一样?”
  案卷所载十年前的西秦使臣被人刺杀,倒在这屋中摆置的书架前面,屋子窗门大开,一只弩箭射进来,直直地没进后背三寸深,几乎是一箭毙命。
  与如今倒在这里的燕国使臣竟死法如出一辙。
  这摆置有序的驿站屋子好似忽然诡异了几分,汪帆直糊涂地说:“这屋子不会撞鬼吧?”
  “放屁。”江褚寒白了他一眼,“汪大人平日里是去庙里太勤了吧?”
  江褚寒平日不信鬼神,但事情摆在他眼前,他先前是被模棱两可的过往左右了,先入为主就想到了西秦,西秦从前死了使臣,却被梁国随意交待了一个水土不服的由头,如此敷衍觉得不忿,就要一道挑拨梁国和燕国的关系,便派刺客对燕国的使臣也下了手。
  可现在人死的模样和场景都不一样,江褚寒不便跟从前一道结案。
  “世子。”汪帆直琢磨了道:“其实世子若是想要结案,面前也是有法子的,就是不知……”
  江褚寒平日里都不着调,若是旁人来猜他的心思,肯定觉得他是越早结案越好,江褚寒明白道:“你是想把锅都扣到那个死人身上?”
  “是……”汪帆直犹豫道:“毕竟也算是物证俱在。”
  他翻开旁边搁置的文书,“城东昨夜发现的那具尸体身上痕迹不多,但那一身夜行衣的穿着和差不多的死亡时间,怎么看都像有些关系,何况他身上还揣着密信……”
  杨柳街被虎贲营查出具弃尸,身上的痕迹被大雨冲得差不多了,但人一看就是个会武功的,又穿着夜行服,怎么都让人往刺客身上想,而且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封带有西秦文字的密信。
  既是密信,里头写的什么看不明白,但人已经死了,想给人扣帽子不过是动动嘴唇的事。
  江褚寒脸上不辨喜怒,“汪大人倒是为本世子着想。”
  汪帆直揣摩不明白他的心思,又换言道:“如果世子要查,那杨柳街那边的事怕是要分开来算了,这边目前……”
  汪大人话没说完,房门被敲了两声,他口中停下,就听卫衔雪的声音在外面道:“求见世子。”
  江世子靠椅的背忽然直了些,后腰似乎痒了下,他微阖着眼对汪帆直点了个头。
  汪大人便亲自去给卫衔雪开了门。
  卫衔雪端着茶盏,他进门没说话,直接往江褚寒身边走,走过去的时候视线下垂,几乎没看江世子的表情。
  江褚寒却凝聚着目光一直注视他走到自己跟前。
  卫衔雪一声不响地把茶盏放下了,江褚寒以为他还气着,没想好说什么,可卫衔雪接着掀开一个杯子,顾自提过茶壶倒了杯水,江褚寒又想:他渴了吗?
  但卫衔雪也没喝水,他端过茶杯,谨慎地捧起来,竟然将杯子放在了江褚寒的手边。
  应着江褚寒诧异的眼神,卫衔雪抬眸道:“方才对世子不敬,我给世子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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