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临渊微微眯眼:“苏纭卿?”
苏纭卿坐在地上,正吃痛的捂住脚裸,黛眉轻皱,看样子是摔得不轻。他怀里的鎏金暖炉也掉了出来,滚到地上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
他犹豫纠结许久,终是睡不着,本想偷偷过来看看夜临渊,却被逮了个正着。
夜临渊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打量他:“朕还以为是刺客。伤到你了吗?”
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高傲,但其中的关切亦不难瞥见。
苏纭卿脚裸本来疼得厉害,一见到他眉间的三分关怀,立刻觉得哪里都不疼了,哪里都舒畅了。
“没有。”他低声答道,夜临渊懒懒瞥他一眼,大手一伸,将人拉了起来:
“能走路吗?”
“可以的。”苏纭卿一瘸一卦的跟在他后面,走到内室。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御书房,是有事启奏?”夜临渊带点训斥的严厉口吻道。
“我睡不着。”苏纭卿轻轻说。
夜临渊让他在贵妃榻上坐下:“明日你便要去画院任职,却不好好休息,还弄伤自己,想玩忽职守?过来,让朕看看。”
说着不由分说的捉了他双手,突然“咦”了一声:“你的左手原来是假肢?怎么回事?!”
苏纭卿看他眉心微微皱紧,欲言又止:“之前出了些状况……”
夜临渊顿了一顿,没继续追问,轻轻放下他左手,疼惜的握着他的右手反复察看:
“幸亏失去的不是这只作画的右手,不然你还怎么为朕画《万里江山图》?”
苏纭卿愣了一愣。
夜临渊霍然起身:“你的鎏金暖炉呢?手要是生了冻疮,那便要影响画卷的绘制了。”
说着,也不管苏纭卿苍白的脸色,径直奔向门口去寻暖炉了。
“……”苏纭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暗了下去。
他这般担心,只是怕自己的手有事,影响为他作画。
自己摔伤的明明是脚裸,他却根本没有问一句,也没有看一眼,甚至没有对断掉的左手多关怀一句。
自己在他眼里的价值,便只是绘画的工具,再无其他。
夜临渊在门口寻到鎏金暖炉,又站了一会,稳定自己的情绪。
方才他见到苏纭卿的假肢,心里莫名的心疼这看上去有点呆傻的小画师。他当初是怎么失去左手的?该有多痛啊?万一弄不好连右手也失去了,身为画师的他该是多么悲惨?
他本想问问苏纭卿是怎么回事,但始终不忍心去戳他的伤心事,只好按捺住自己,但心里却揪着疼。
他一向爱才若命,最不愿见到世间的能人志士遭到埋没和打击,对苏纭卿也是同样。
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那种若有若无的心疼和怜惜,对他人是没有的。
为什么呢?他总觉得,对他有些熟悉,熟悉到足以令他心生柔软。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到内室,重新将暖炉稳稳塞到苏纭卿怀里。
“抱好了。”他严苛的语气有些像吓唬小孩子。在他的眼里,苏纭卿呆呆的,不爱说话,又不懂礼仪尊卑、不通人情世故,本就很像那种文静但内心戏特别多的小孩。
塞完暖炉还不算放心,又摸了摸苏纭卿的手,确认是温暖的。
苏纭卿见他如此慎重,心中又甜蜜又酸涩,矛盾重重,脱口问道:
“我的手便如此重要?”
夜临渊颇为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你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万里江山图》的主笔画师,你这只手能画出那般令人叹为观止的画,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苏纭卿不吭声,又听见他好奇的问道:“当时在囚室里,你为何不愿当着朕的面作画,非要等朕离开才下笔?你的画技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如此神秘?”
“……”苏纭卿无以言对。他怎能告诉夜临渊,自己其实当时处在“失魂”的状态中,一笔也无法落下。而晕倒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画出了那样一副生动完美的画。
大概,是有神明见他苦思夜临渊这么久,特来相助吧。
夜临渊见他不说话,也不强求,又道:“罢了。你的脚怎么样了,给朕瞧瞧。”
苏纭卿心里一暖:原来他注意到自己脚受伤了。
一高兴,却又拘谨起来,默默的把脚往里收:“没事。”
“给朕看!”夜临渊明明记得他当时摔得不轻,看一下怎么了,他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一边强硬的将他的脚拉过来,脱下了鞋袜。只见脚裸处已经青紫了一大块,苏纭卿本来皮肤就白,越发衬得触目惊心。
“都肿成这样了,也不吭一声!”夜临渊恼火的训斥道,一面取来房中的伤药,“啪”的丢给他。
“赶紧涂上。”口气不容回绝。
“哦。”苏纭卿接过去,但那御用的药瓶密闭性很好,瓶盖很紧,他左手又是假肢不方便着力,使出全身力气,竟然拧不开!
“……”苏纭卿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瓶盖还是纹丝不动。
他无助的四下张望,想找什么东西撬开药瓶,一旁的夜临渊斜眼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耐的“啧”了一声,一手夺过去,轻松拧开药瓶。
“脚伸过来。”他带着几分恼火命令道。
“不用了……”苏纭卿细声推辞,夜临渊却懒得与他多说,直接将他的脚拉了过去,懒懒的开始上药。
“……”苏纭卿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心里却偷偷开心。
曾几何时,夜临渊也是这般紧张他的。一点小伤小痛就会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实际上满心满眼都是关切,手上更是不动声色的护着自己。
虽然现在夜临渊不记得他了,但他觉得,他的阿渊还是以前那个阿渊。
却听到夜临渊的下一句立刻峰回路转:
“你脚都这样了,误了明日去画院任职作画,该当何罪?”
第4章
“……”苏纭卿一滞,固执的轻声道:“绝不耽误。”
“最好是。”夜临渊不置可否的丢下几字,便懒得说话了。
苏纭卿心里梗得慌:他难得体贴,竟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画画!
只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星目低垂、浓眉微皱,一丝不苟的在为自己上药,这画面十分美好,并且是苏纭卿贪恋已久的。
他不愿再去计较夜临渊心疼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目的重要吗?难道还能比他此时此刻的温柔更重要?
他偷偷侧目打量夜临渊俊美的侧颜,夜临渊五官深邃,眉眼更是锐利如刀锋,气势十足。但他右眼下有颗小小的红色泪痣,给他的容貌减了几分锐气、添了几分柔和。
苏纭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那颗小小的泪痣——他曾经抚摸过很多次,还记得那轻微的凸起感,以及每次抚上它时夜临渊看自己的眼神。
沉醉又迷恋,无法自控。
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忘了自己,两人之间形同陌路。
鬼使神差的,苏纭卿轻轻喊出二字:“阿渊……”
夜临渊本来在专心致志的替他上药,听到这二字,周身微微一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情绪涌了上来,尽数堵在他胸口,无法排解。
在他反复造访的一个朦胧的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便是这般唤他:
“阿渊……阿渊……”
他从来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自己与那人相爱至极,时时刻刻都想要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在他心里,“阿渊”这个称呼是专属于那个人呼唤自己的。
但那人绝不是苏纭卿——那人双手完好,并没有假肢。
于是,被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笼罩,夜临渊皱眉问道:“你刚刚叫朕什么?”
语调并不高,但却隐含着极度的严厉和不快。
苏纭卿愣住了。
他本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对着九五之尊不称“圣上”已是大不敬,他还这样直呼暴君的名讳,被赐死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此刻他认个错服个软,向夜临渊赔罪,想来是可以息事宁人的。但他看见夜临渊那异样的神色,心里燃起了一丝期待。
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于是,他又固执的追问道:“圣上对这个称呼有印象吗?”
话音刚落,夜临渊已经冷冷丢开了他的脚,疏远的站起了身。
“苏纭卿,你该不会还在打着狐媚勾引朕的主意吧?!”他厉声问,锐利的眸子针刺般的盯住了苏纭卿的脸。
他的瞳孔并非一般人的漆黑色,而是呈现剔透的深褐色,原本为他的俊美增添了一份罕见的高贵之气,但此刻却让他显得冷漠而高傲。
“我不是……”苏纭卿听到他轻蔑而尖锐的口气,心里一跳。
夜临渊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直直的打断了他:
“朕劝你少将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的事上。你现在是宫中御用主笔画师,应当全心全意投入到《万里江山图》的绘制上才是,莫要叫朕失望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