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临渊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懒懒抬眼望向奄奄一息的苏纭卿:“把他放下来。”
却见苏纭卿满脸喜色,眼中是满满的痴迷和执着,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现在流光溢彩,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和动人。
——就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想见的人。
“你……你终于来了……来救我了……”他颤声道,难掩语中的激动。狱卒解开了捆着他的绳索,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
夜临渊皱了皱眉:你谁?
便冷冷斥道:“大胆!”
苏纭卿上前一步,喜极而泣的急声道:“是我、是我啊……我终于见到你了……”
夜临渊瞥着崔斌:“你把他折磨傻了?”
崔斌魂飞魄散:“没有!绝没有!”
苏纭卿微微一怔,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化为了惊愕。不知是不是错觉,夜临渊还在其间捕捉到了一丝隐秘的伤痛。
“圣上……不记得我了?”他轻不可闻的问。
夜临渊觉得他脑子大概有些问题,冷冰冰的反问道:“你认为自己有什么让朕记得的资本?”
苏纭卿如遭雷击,瞳孔猛然紧锁,整张脸再次变得毫无血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临渊看也没再看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一张画来,啪的拍上他细嫩的脸颊:
“这是你画的?”
缺了一角的画中,那名头戴冕旒、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显然就是夜临渊。他与另一名白衣美男子在盛放的樱花树下交颈深吻,樱花纷纷扬扬的飞了满天。
画面是极美的,无论是人物的姿势、神态都惟妙惟肖,那颗花期正盛的樱树也栩栩如生。
然而,怎么看都还是下流了些。画中的二人拥吻得缠绵痴迷,颇有些色/情的意味。
“是。”苏纭卿低声答道,目光呆滞得像一具没有生气的玩偶。
“这些也是?”夜临渊语似结冰,又往他跟前扔来三幅画。
这几幅的内容就更夸张了,都是夜临渊与那名年轻男子寻欢作乐的画面,并且还是在不同的场所:床榻上、星空下、山间温泉里。
“是。”苏纭卿完全没注意到夜临渊眼中逐渐升腾的怒气,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怔怔的答道。
旁边的崔彬都替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圣上亲自来审问,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而这脑子有问题的画师却不懂得察言观色,完全是一副找死的架势啊。
“好!很好!”夜临渊冷笑一声,“既然承认得如此干脆,那你想必也不介意告诉朕,画中另外那一人是谁?”
“……”苏纭卿朱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
“说。”夜临渊不容回绝的掰过他脸,“你到底在杜撰和散布朕与何人的断袖野史,搞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苏纭卿眼波缓缓转动,在夜临渊俊美的面目上反复流连,哀伤,却又带着点小小的希冀。
最后,他轻轻开口了。
“是我。”他说。
第2章
“……”夜临渊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厚颜无耻、还能这样淡定自若的承认,竟差点给气笑了。
此前,他本是看中了苏纭卿画中的一些神来之笔,才打消了将他问斩的念头。哪知道刑部审问了半天竟然也审不出半点名堂,他才按捺不住亲自来到天牢。
本以为这苏纭卿是不是有一番巧言令色的本事,没想到却是这般不懂礼数,还大言不惭的承认了对自己的肖想。
夜临渊并不排斥男子之间的恋情,但他毕竟是被人画了不雅图画,还被人堂而皇之的意淫,他堂堂帝王的自尊如何能忍受?
“你?”他语气似乎并不严厉,却暗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这么说来,你日日都在妄想与朕欢好?”
旁边的崔彬已经紧张得想要原地去世,苏纭卿却完全没有感觉出来他的滔天怒意,一本正经的答道:
“不是妄想,我……”
“就你?”夜临渊冷不防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死死抵在墙上,“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痴心妄想朕的垂怜?你有什么资格爬上龙床?!”
苏纭卿背后一阵剧痛,被撞得五脏六腑翻腾不已,几欲吐血。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君王。
他忘了,全忘了,不记得自己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话:天下帝王最薄情?
那么自己长久以来的等待和寻找,又算什么?难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笑话?
夜临渊见他一声不吭,又冷言道:“朕最厌恶曲意献媚之辈,哪怕全天下的美人都死绝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抬手将苏纭卿一甩,苏纭卿跌倒在一旁,细细咳嗽起来。
夜临渊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怒火和不屑,又从那堆画里挑出一幅来,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画中那气势磅礴的远山。
最初,他便是看了这副画中娴熟又大气的笔触,才惊为天人,对这个不要脸的画师产生了兴趣。
他没有心情继续与苏纭卿纠缠春画野史的话题,指着画又问苏纭卿:
“这幅画中的山脉,也是你画的?”
苏纭卿点点头,眸中却一片黯然,周身剧烈发抖。
“真的?”夜临渊将画掷到他跟前,“这山脉的笔锋刚劲有力,堪称神来点睛之笔。而你除了淫/糜之图,还能画得出什么?你最好实话实说。”
苏纭卿却固执的低声说:“是我画的。”
“好!”夜临渊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狱卒立刻准备了纸笔、颜料等工具拿上来。
夜临渊亲自将画笔在清水中浸泡洗净,又不紧不慢的蘸上浓墨,递到苏纭卿跟前:
“既然你一口咬定自己有这般精湛的画技,便当场画给朕看,朕便信了你。否则,欺君之罪,理当问斩。”
他语气带着股森森寒气,而此刻的苏纭卿浑身发抖,神情涣散,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魂不守舍。
“动笔!”夜临渊强硬的将画笔塞到他手中,锐利的眼神寒火般的盯着他。
——他以为苏纭卿是害怕露馅、临阵畏惧了。
苏纭卿失魂落魄,心中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夜临渊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君王,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一段随时可以抛之脑后的露水情缘。
曾经与他之间所有的浓情蜜语和海誓山盟,都成了泡影……如同被风吹过的流沙,瞬间便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但是,一个人真的可以就这样把关于另一个人的回忆抹杀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吗?
他心中的暴风雨剧烈翻腾,只觉得全身冰凉,浑浑噩噩的捏着笔跪倒在铺好的白纸面前。
夜临渊充满压迫感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听上去好像很近,却又好像很远。身体深处有股滚烫如熔岩般的剧痛喷涌而出,令他几乎快要晕厥。
他双眼发怔,周身一阵又一阵的恶寒在提醒他:自己又进入“失魂”状态了,在这种状态下,是一笔都画不出来的。
夜临渊见他茫然失措、迟迟不肯落笔,心中冷笑,也不当下拆穿他,寒声道:
“不敢下笔?别紧张,朕先回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好、好、酝、酿!”
说着傲然转身,大步出了囚室。崔彬与其他人也连忙一并退下。
牢室外,夜临渊冷冷负手而立,脸上沉静如冰,方才被苏纭卿激起的愠怒和激动已经见不到一丝痕迹。
崔彬肿着脸,小心翼翼的问:“圣上,为何还要给他机会?他明显是别有用心,妄图以色媚君……”
夜临渊不耐的沉声道:“朕寻找有能力画出《万里江山图》的画师已经许久,一直未能遇到称心如意之人,岂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崔彬一个哆嗦跪下:“宫中画院院首梅如雪梅大人……”
夜临渊摇头:“梅如雪确实画技高超,但他的画中始终少了些灵气,无法担任《万里江山图》的主笔。”
崔彬不解道:“但这苏纭卿明明只会画些下三滥的画作来博人眼球……”
夜临渊厉声道:“他那副画中的山脉,笔触大气老练,令人过目不忘,绝不简单。朕必须搞清楚那是不是他所画,如果他画不出来,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逼他说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圣上英明。”崔彬到了此刻,才明白夜临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杀苏纭卿,原来是看中了他画中独特的刚劲笔力,所以连春/画一事也不多过问,还给他机会证明自己。
可惜了,那苏纭卿怎么看都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心里只妄想着当面勾引圣驾,画却是一笔也画不出来,恐怕在劫难逃、难以自证了。
然而,崔彬想到苏纭卿初见夜临渊时、那毫不掩饰的痴迷和执着眼神,心里却没来由的紧了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