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对面两人沉下眸子,清芷怕他们胡思乱想,赶紧道:“我再说一遍,妹妹没有坏心思,想来四爷正当年,二爷又早早去了,二太太一个人守在屋里,白白浪费了青春,你们般配得很,不如让妹妹想个法子,远走高飞。”
  二太太睁大眼,显然不信,四爷在官场上纵横,必然有心思,“多谢六姨娘好心,只是不知有何法子,再说我们走了,六姨娘被牵连,实在不妥。”
  怀疑自己目的不纯,怕计中计,清芷笑道:“二太太家远,找人递封书信来,只说有老人不在了,回去奔丧,四爷若肯舍下官,万事都容易,其实你们俩人若有心,早就可以,不过有我在老太太身边打圆场,能争取更多时间,还有就是——我猜最大的阻拦是二太太心里,如今闹出来,再没有退路,姐姐别犹豫了。”
  瞧四爷依然满脸疑虑,清芷又道:“当然我也要报酬,金银财宝不爱,偏巧喜欢二太太供的金盒佛经,知是二爷留下的宝贝,才冒昧请二太太割爱。”
  二太太与四爷对视了眼,摸不透门道,但已被对方抓住,若不按此计实行,也是死路一条,最惨的还是二太太。
  为了徽月,四爷很愿意拼一拼。
  清芷说到做到,吩咐满春儿与秦桑做局,又在太太耳边吹风,对方已知她快被扶正,总要给足面子,勉强同意。
  二太太也信守承诺,临走前交出漆盒,清芷将佛经翻来覆去,左右查看,却得不来半点线索。
  实在没办法 ,趁年跟家里请寺院高僧来祈福消灾,请教对方佛经奥义。
  慈眉善目的师太将佛经看了遍,笑道:“难为六姨娘年轻却心诚,只是这篇不完整,等我自抄一份送来,姨娘方可用心诵读。”
  第54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妒妇。”
  清芷猜出其中必有端倪, 待师太送来佛经,特意将两份仔细对比。
  发现在缺少经文的前一张纸尤其厚重,灵犀一动, 寻思会不会两张贴在一起,以前随父亲学过字画修复, 知道如何将陈旧纸张分开, 便让满春儿与采芙弄清水,用排笔蘸上刷湿,覆盖新纸,反置案上待干后, 再轻轻剥离。
  两页之中果然还夹着纸, 弄了两三次, 一共五六页的残缺,拼到一起,大吃一惊。
  原来上面清楚写着青县顾家大火, 二爷发现晏大爷在临出门前交代与土匪传信, 预料到出事,借故从听戏途中返回, 来到顾家,冲进火海, 看到三妹妹昏倒在房檐下,手中还紧紧抱着个孩子。
  二爷将人救回, 安置在外,才知母亲假意有孕,其实却是三妹,对方浑身是血,他慌忙找医者来看, 得知乃小产。
  二爷质问火海里救出来的孩子是否为顾家血脉,三姑奶奶死活不认,一口咬定随便抱来,人皆有善心,不忍看孩子被烧死,她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二爷也不再问。
  却有心将孩子身上所带的鲛珠摘下一个,与佛经还有整个事情的经过都留在金漆盒中。
  二爷知道自己身赴战场,不见得能活着回来,把秘密交给二太太,想着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真相大白。
  清芷长出口气,最后一条线总算接上,晏云深定是顾家遗孤。
  而她也坐实是他的仇人,不只自己,还有晏家。
  六爷应该知道吧——清芷又开始纠结,万一不晓得呐,亲人突然变仇人,受不受得住。
  一轮明月照夜空,难得好天气,她依旧浑身发冷,六爷这段日子一直窝在家里,晚出早归,耳鬓厮磨,惹清芷越发睡不安稳,何况晓得如此惊天大秘密。
  趁对方这会儿不在,唤采芙披上猩红斗篷,自己提着灯与暖套,直往翠萝寒去了,想去看看三姑奶奶,
  以前怕她的疯疯癫癫,现在知道真相,对方可是六爷的救命恩人啊,顾家有人能活下来,也算减轻自家罪孽,还是她爱的人。
  一道暗悠悠的光,将浓稠夜撕开条裂缝,脚踩在厚厚枯叶上,吱呀作响,雪水从脚底透上来,一股寒凉。
  翠萝寒里仿佛永远没有四季,总是幽幽暗暗,光和暖都到不了的地方。
  想起那次怀疑晏云深与柳翊礼私会,现在想起来倒十分可笑了,提着灯,颤巍巍从侧门进去。
  来到三间平房后,婆子早已睡得昏沉沉,伴着如雷打鼾声来到西厢房,只见一盏烛火跳在窗纱上。
  她站在廊下,屋里传出低低吟唱声,仔细听,仿佛是《桃花扇》里的一首。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应该是三姑奶奶吧,伸手扣门,吟唱声戛然而止,却无人回应,三更半夜,必然害怕怕,清芷悄悄道:“姑奶奶,六爷让我来的。”
  果然管用,门啪一声被打开,迎面是位四五十的妇人,说年纪在四五十,不过是瞧见两鬓斑白,但面容极年轻,或许常年在屋内的缘故,皮肤近乎透明,一双狐狸眼满是凌厉,在暗夜里迸出一层薄薄青光,直射人心。
  对方显然不认识她,蹙眉问:“你——是谁?”
  清芷忙答:“我是六房的人,爷说天冷了,让给姑奶奶送暖套,也是糊涂,半夜才想起来,姑奶奶莫怪。”
  看人家依然眉头紧蹙,又加了句,“我是六爷新娶的姨娘。”
  三姑奶奶眼里方露出善意,扭身往榻边去,清芷反手关好门,乖乖坐在春凳上,将随身带的暖套拿出来,一边笑道:“上好的白狐狸毛,可暖和了,姑奶奶记得用呀。”
  温柔看过去,却对上一双冰冷眸子,三姑奶奶低下头,随手绣起花样,又轻轻唱起来。
  清芷并不意外,对方的疯病时好时坏,笑了笑,仿若闲话家常。
  “姑奶奶给我说说六爷小时候的事吧!尤其刚出生时,什么样啊,调不调皮?”
  循序渐进地提,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然而三姑奶奶依旧不回话,自顾自地唱了又唱。
  清芷索性横下心,当故事般把顾家与晏家的过往都讲了遍,对方依然只沉浸在自己的曲子中,看都没看一眼。
  待了有小半个时辰,再回去只怕晏云深怀疑,自己也是性急,白白耗大半夜。
  临走前将三姑奶奶的房子又归置了番,伺候的婆子粗心,六爷又是个男人,总有不周到的地方,笑盈盈地:“姑奶奶若不嫌弃,以后我常来,替姑奶奶解闷。”
  三姑奶奶茫然地哦了声,突然道:“多谢你啊!书允。”
  清芷愣了愣,好端端提起大少爷,“三姑奶奶说什么,我与大少爷长得可不一样。”
  提琉璃灯回屋,一进门发现晏云深靠在引枕上等,清芷急着解释,对方却没心情听,只把她搂怀里问:“冷不冷?”
  他对她越来越好,惹人心里不安,到底有仇啊,六爷知不知道。
  晏云深暗忖对方由于徐家案子烦,出去转转也无妨,何况自己这边发生件棘手事,有些担心。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晏大爷与土匪暗通,定有知情人,柳翊礼掌管锦衣卫,弄清楚也容易。
  果然很快查到在那场火之后,晏家大总管消失不见,后被打成土匪,在一次剿匪中直接被正法。
  这位管家在晏家多年,如何成为土匪,锦衣卫顺藤摸瓜,找到对方儿子,如今也占山为王了,暗中来往,得知晏家大爷与土匪之间互通往来,靠的就是大管家从中传递书信,后为灭口,才诬告他为山匪,一并剿除。
  对方也在找机会为父报仇,但晏大爷的官越做越大,实在难办。
  幸亏那些书信没被烧毁,管家早在孩子里衣内藏了一页,以防后患。
  锦衣卫欲索要罪证,对方却说已交给可信之人,过不久便会将晏家大爷的罪行公之于众。
  交给的人是谁,与自己坐在同条船上,置晏家于死地,还是根本乃晏大爷派来,销毁罪证。
  晏云深与柳翊礼都没把握。
  新春佳节,满眼繁华,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整个金陵火树银花,晏家也不例外,收了地租,又吩咐人到外置办礼物,老太太一边接贺礼,一边去串门子,似乎没被徐家案子所影响。
  唯有大少奶奶伤心,天天在屋里难过,再不出门见人。
  如今地位尴尬,夫君又不疼爱,也懒得应酬。
  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除夕前又传来消息,徐砚尘被打入死牢,立即问斩。
  朝堂上一片哗然,不明白为何徐砚尘判下重罪,阁老却巍然不动,按理徐家几代单传,徐公子又在与倭寇的大战中死掉,只留下一个继承人,不该坐以待毙。
  晏家大爷更是在书房中思虑半天,忽又琢磨出另一条阳光大道,徐家既没了后人,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书允岂不是徐家唯一年轻男丁,圣上没动阁老,显然是徐少公子顶下所有罪,指不定徐家江山真能落到亲儿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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