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僵硬地抬起眼皮,果不其然,来的是邱戈。
  邱戈瞧见他这副凄惨模样,不但不觉可怜,反倒笑了出来。
  “哎哟,沈师兄。”邱戈讽刺他,“我以为谁家倒出来一桶泔水呢。怎么了这是,您不是师尊的首席大弟子吗?”
  话语刺耳,沈怅雪却早已心同槁木,心中半点儿不起波澜了。
  沈怅雪没有理他。他扶着柱子,又一次硬让自己站了起来。
  外头还在下雪。沈怅雪一瘸一拐地走进雪里,没有对邱戈说一句话。
  他听见邱戈在他后面讽刺一笑,那和耿明机对他的嘲讽笑意几乎一模一样。
  真是亲师徒。
  沈怅雪心里想着,身上却越来越冷。
  命锁仙罚之后,灵修法力暂失。沈怅雪又被折磨过,无法御剑。他一步一步踩在雪里,只能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别宫。
  通往别宫的路太长太长。
  路上经过的弟子都看到了他的惨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问他这是怎么了,更没人愿意来扶他一下。
  旁人投来的视线过于刺眼,沈怅雪不愿再受,硬是硬着头皮走了更远的偏僻的路。
  雪下大了。一开始只是轻柔的太阳雪,可之后乌云蔽日,风声渐起。
  乾曜山好像没有这样冷过。
  身子越来越沉,沈怅雪渐渐撑不住了,他听到身后背着的剑都开始嗡嗡悲鸣。
  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把枯木。
  他倒在了雪里,倒在偏僻的雪路上。
  大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明明冰冷无比,可这样倒在雪中时,他又觉得身上的一切都暖和起来。
  渐渐地,他又感到无端的滚烫,好像昨晚耿明机施与他的仙罚。
  很热,也很痛。
  仙罚不留皮外伤,可沈怅雪感觉五脏六腑都痛极了。后背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他感到有血流了下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他知道不会死,这一切还会继续——很突然地,他想要结束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
  他想要这一切现在立刻……有一个结果。
  他心事重重,脑中的一片乱糟却在缓缓变得空白。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只感到落在脸庞上的雪越来越轻柔滚烫。
  他闭上眼,一切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怅雪沉重的眼皮一抖,意识渐渐回笼。
  他仍然浑身痛得动不了,只有眼睛能动一动。
  可视线里的雾气还没散去,眼前还没清晰,他就感到一直在往身上落的雪停了下来。
  风还在吹,沈怅雪眨了两下眼,看清了眼前。
  钟隐月举着一把白伞,正蹲在他身边,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新鲜。
  沈怅雪吓了一跳,两眼一瞪,张嘴刚要说话,一口血却返了上来,卡在了喉咙里。
  他当即咳了起来。
  刚咳了一声,他突然听到声音不对劲,硬是马上把咳嗽憋了回去。
  “我去,你还会咳嗽呢?怎么就咳一声?别憋着啊,憋出毛病来可咋办。”
  钟隐月说着,伸手拨开了他身上的雪。
  这句话莫名其妙,沈怅雪心中却警钟大作。
  他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那变成了一只白花花毛茸茸的毛爪子。
  沈怅雪两眼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乾曜山上也真是厉害,这地方还会有兔子。”
  钟隐月把它从雪地里抱起来——他把一只浑白的白兔子从雪里抱了出来。
  兔子一动不敢动,紧抿着嘴,惊疑不定地死死瞪着钟隐月。
  钟隐月却神色淡然,完全不把它的惊吓当回事。他把这只白兔子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它身上的雪一边打量它。
  沈怅雪要吓疯了。
  现……
  现原形了!!
  第26章
  “冷静点儿啊, 别害怕。”
  钟隐月胳膊底下夹着伞,蹲在雪地里,趁着帮兔子拍雪的空,还偷偷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他感觉出这兔子吓到了,还吓得不轻。
  它虽然完全不挣扎,但浑身僵得和木头一样,在钟隐月手里一动不敢动。
  拍干净兔子身上的雪,钟隐月把它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嘴里还闲不下来地自言自语:“我又不是坏人……虽然大家都说男人都是禽兽,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个好禽兽,我是个天**九晚六月全勤准时打卡准时下班还会整顿职场的社畜而已……我看看,你别藏着,我都看见你腿上红了。”
  钟隐月刚才从大老远走过来,一眼就看到雪上红了一片。
  走近一看, 他就发现这居然是只兔子。
  兔子不知道怎么了,奄奄一息地倒在雪里,身上都被雪埋住了,只露出来半个脑袋和一对儿耳朵。
  雪上红了一大片,都是血,那俨然不是个兔子该有的出血量。
  此时此刻, 兔子两眼瞪得溜直, 阵阵发抖,却一动不敢动。
  钟隐月有些好笑,嘟囔着让它忍忍。
  他抱着兔子仔细查看了番伤势。查看了番后,钟隐月看到它后背上有密密麻麻的伤口,双腿上也各有一伤。
  不知这兔子是如何伤到的,双腿上各有一处被生生磨烂的地方,瞧着颇是触目惊心。
  后背上的伤口也是血肉模糊。
  钟隐月看得皱起眉来。
  兔子在他手里发抖不停,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才让一只兔子吓成这样。
  钟隐月把伞放下,拉开身上的瑞雪裘,将兔子好生包好,抱在怀里,让它取暖。
  “好了啊,别害怕。”
  钟隐月边拍着怀里的兔子边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望向一旁的山崖——这是条通往弟子别宫去的很偏的路,一旁就是个陡峭的山崖。
  钟隐月往山崖边走了两步,仰头望向山崖顶。
  天上还在飘雪。
  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不成?
  但这个高度,兔子摔下来早该成肉泥了。
  钟隐月越想越纳闷,回头又看看那雪地上的一大片血。
  他又低头看看靠在他怀里不停发抖的兔子。这会儿这兔子的惊吓劲儿已经过去了,在他怀里瑟缩着,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吓得不轻。
  钟隐月哄小孩似的,抱着兔子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低下身去把伞捡起来,捏了个咒将它收进随身的法器里,两手抱着兔子往前走。
  “也挺奇怪,这个时节,干曜山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兔子。”钟隐月边抱着它走边说,“天决门这七座山都这么高,到了冬天更是寸草不生的,兔子也好狐狸也好什么都好,早都去冬眠了。”
  “怎么还会有兔子在外面呢?”
  钟隐月越想越纳闷,兔子却突然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脑袋直往他胳膊里面使劲。
  钟隐月吓了一跳,哭笑不得:“行啦,别往里钻了,一会儿掉下去了。”
  他这么说着,又把兔子裹紧了些。
  钟隐月抱着兔子,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弟子的干曜山别宫中。
  他从法器里取出纱帽,遮住自己的脸后,进了别宫。
  钟隐月轻手轻脚地来到沉怅雪的宫舍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钟隐月疑惑起来,又敲了几下,里头始终无人出来应门。
  “奇怪了,我刚刚算是从刚刚那条路回这里呀。”钟隐月嘟囔起来,“应该是回来了,怎么没人?”
  钟隐月抱着兔子又敲了几下房门,而后又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影。
  过了片刻,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弟子问了一嘴,对方回答沉怅雪还没回来。
  “师兄的话,昨夜在干曜宫呆了一夜,彻夜未归,今日还未回来。”弟子说,“您是何人?寻沉师兄是什么事?”
  钟隐月戴着纱帽,帽檐上垂下的白纱将他的脸遮得严实,对方认不出他是谁。
  钟隐月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朝他告辞,抱着怀里的兔子转身离开。
  他又循着来时的路走了一遍,还是没遇到沉怅雪。
  真奇了怪了。
  钟隐月又掐指捏了一卦,卦象始终说沉怅雪就在附近,可他看哪儿哪儿都没见沉怅雪的影子。
  怕不是他这个现代人的魂和原主的壳子相合出了问题,卦象不准了?
  钟隐月心中犯起嘟囔,抱着兔子回了玉鸾山。
  进了山宫,温寒赶忙为他奉茶上来,白忍冬也跟了上来。
  “师尊。”温寒说,“师尊怎么没撑伞?早课都已结束了,陆师弟已回去照顾师妹,今日就由我跟着师尊上山吧。”
  钟隐月点点头,看了眼桌案上的雷钟后,道:“不急,还有小半个时辰。茶先放下,你且去帮我把灵药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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