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藏在边缘的阴影里,塔米斯向下看去,高度的落差让眼下的一切一览无余。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凸出于半空的平台,石梯从平台外沿拾级而下,一路延伸至地下漆黑深潭的水面。道路从水面平缓的延绵,连通至对面潭岸的洞门。
  在靠近潭岸的一处水面上,时不时有气泡涌出……下面有什么东西吗?她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个地方几眼,沼泽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衣兜里探出半个头,也跟着四处张望。
  它的眼底浮现出疑惑。
  石门紧闭,四周和其上镶雕着廊柱和三角门楣上刻录着密密麻麻的纹案。或许是什么壁画吧,但隔得太远,塔米斯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熟悉的影子站在门下,把火把插进墙面的凹槽里。
  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倒映至水中,在波光里,他们对门而站。
  “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莫度的声音在溶洞中回响。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距离这里越近,爵士的话好像就越多。赫雷提克冷漠的回答,“没有。”
  不愿多说,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一时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莫度也不介意这种冷漠态度,比起先前赫雷提克的反应,硬邦邦的回答已经友善太多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那很好,说明你还没有遇上能够让你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赫雷提克不置可否,黑铁面具朝向门的方向,他双手抱臂,“所以这后面就是你向主人承诺的东西?”
  “是也不是。这其后的只是手段,而非结果。”莫度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东西突然从冒着气泡的水面处浮起。
  ……一个硕大的蛇头,蛇信半吐,眼睛的位置被掏空由水浸据,紧接着舌头隐约浮起来的,是它的小半个身子。
  火光下对话的二人朝浮起的蛇尸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
  【他们丝毫不惊诧这玩意儿的出现,显然是已经知道它的存在。要么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这里有尸体,要么就是……蛇就是他们杀的。
  压低声音,塔米斯迟疑着问, “那个……就是你说的守护者吗?”
  沼泽怪物没有回答,它挂在外面的腕藤在往衣兜里缩。
  这个反应,她明白了。
  “的确凶多吉少。”她咕哝了一遍树人先前用词,安慰它,“看来蛇也吃素。”
  沼泽怪物默默转过头,说不出话来。
  浮起的巨大蛇尸几乎环绕
  了整个黑潭。不再关注那具尸体,赫雷提克冷笑一声,“我不关注手段,你最好加快进度,首领还等着这里的消息。”
  “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大概就能得到他要来这里的消息了。”莫度平静地说,“你放心,我比你的主人更想完成这比交易。”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瞬间,赫雷提克的呼吸节奏紊乱了半拍。
  燃烧的火把默不作声,灼热的火焰和冰冷的石墙一接触便在上面铺出淋漓的水雾,水珠裹挟着湿痕滚落而下。
  那颗水珠坠地,赫雷提克的身体倾向爵士,身高给人的压迫感让他身上那股冷漠感更加锋锐。
  隔着黑铁的面具,他墨绿的瞳孔如猛兽森寒,“那你最好把精力都放在交易上,离我妹妹远点。”
  第81章 老鼠x抉择 有那么几个瞬间赫雷提克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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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雷提克不喜欢莫度, 这种情绪甚至不加掩饰。
  几小时前,林间松巅的最高处,熹微阳光掉落摔碎在地面干涸的泥块上, 空气中弥漫着森林雨后特有的冷息。
  赫雷提克挡在他们中间, 带着面具别人看不见脸, 但从他阴沉的声线里能听得出压抑的愤怒, 显然表情很差。
  自称爵士的家伙。避开他这个当兄长的私下和妹妹接触,怎么想怎么奇怪;直言不讳提起心理医生,嘴上说着无意冒犯, 但怎么听怎么嘲讽。
  赫雷提克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没有一刀砍过去,并且还能维持正常的声音让黑玛瑙带塔米离开, 他自认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当时这样警告对方。
  但现在……在火把摇曳的火烛下, 他深呼吸。
  绕开他直接和首领沟通…现在他要来到这里……
  这一切彻底打乱了赫雷提克的计划。蚂蚁在胸口蛀出不安的空腔, 要行动起来了, 赫雷提克压下躁动的不安,再度警告对方。
  “那你最好把精力都放在交易上, 离我妹妹远点。”赫雷提克冷冷地说道。
  莫度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着他。
  令人讨厌的视线, 仿佛听到长颈鹿自称大象, 霸王龙于今日复苏, 有人大声宣称世界即将于几日之后灭亡。
  在这目光下,微妙的愤怒从蚂蚁爬行蛀噬的心间涌起, 但随之而来又涌现出一股羞耻的心绪。仿佛他是一个小偷, 从别人家中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宝物。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的手段绝不光彩。一起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偷来的, 从第一声哥哥响起,看不清数字的倒计时开始滴答跳动,每过一秒相处的时间久就减少一秒。
  可是终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牵起她的手。
  他终于有机会和她一起并肩而行在阳光下。
  有那么几个瞬间赫雷提克希望他是一只老鼠, 老鼠从米缸里偷走食物的时候可不会觉得不安。
  哈,老鼠,阴沟里的老鼠!他们坐在寒山冷月之下看月色,在五颜六色印了可笑卡通人物的小推车摊前买冰淇淋,他们光明正大,而老鼠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鼠在心里幻想什么,也没人关心老鼠会想什么。
  新的狮王会继承上一辈狮王的一切,但赫雷提克知道他永远无法成为狮子。
  如果可以他想做一只不受束缚不懂伦理道德的怪物,可一降临到人世间,他的身上就已套上枷锁。
  随心所欲,多么令人嫉妒的字眼。想要的人得不到,拥有它的人不珍惜。
  他突然又感到更深的愤怒在心中膨胀,把理智挤压成岌岌可危的一线,后腰的短刀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邀请他握紧它。于是他拔出刀来,刀尖直直插入此人的胸腹,割开此人的咽喉,鲜血喷溅在寒气淋漓的墙上,血流如注。
  “如你所愿。”莫度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耸了耸肩。
  哦,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事实上他们仍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眼时,眼底那些肆意张狂的杀意消失不见。他转身离去,把那扇门和人扔在身后。
  尽管再怎么不喜欢莫度,但他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从拉撒路之池出来的人,都或多或少沾上谵妄与疯狂。虽然塔米看上去一直很平静,但越平静的潭水,底下的暗流就越汹涌。
  但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个了,他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当前的事情上。
  雷霄要来到这里,他曾经做过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柄刀捅进去的时候,阴沟里的老鼠什么都做不了,脚被钉在原地,只能呆呆看着。
  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会承认达米安比他优秀。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达米安已经朝外公举起了刀。
  要怎么办?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不,风险太大,一切都不可控。一切的人和物都有失控的可能。
  赫雷提克走进帐篷。帐篷内的光线柔和,清洁能源的吸顶灯在头顶发出微微的光晕。在馨暖的草木清香之间,妹妹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脸,摆弄着桌上不知何时摘来的野花野草。
  “哥哥。”妹妹朝他抬起了头。
  桌上摆放着杂乱但生机勃勃的野花,一截绿藤压在雪白的野刺玫花瓣下。
  倒计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在此刻变得无关紧要。从未在外人面前取下的铁面具,现在被他轻轻摘下。他在妹妹面前单膝跪地,骑士向国王宣誓忠诚也是这样,如果有机会,他很乐意被她授勋。妹妹的脸仰视着他,不知不觉他已经这么高了啊,即使折膝俯身,坐在椅子上的妹妹也要仰视他。
  “我们待会儿去其他地方好吗?只要长长的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我发誓一切都会解决,只是睡一觉。”他的手掌放在妹妹的膝盖上。
  “哥哥,”塔米斯轻声说,瞳孔呈着的光仿佛散开了,“你要杀了我吗?”
  赫雷提克心里一阵紧缩,手不自觉攥紧了,他脱口而出,“不——我永远不会——”
  为什么妹妹会这样想?是我说错了话。他被巨大的恐慌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塔米斯低下头,使得他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她轻轻撩起脖颈边的头发,放到一侧,仰头朝他露出咽喉。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关系,哥哥。我明白的,死亡并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世界周而复始,或许我会变成一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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