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果当时在襄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裴如之的儿子,那我就不会救他,让庐陵王留他一命了,更不会将他带在身边。”
“原来如此,”沈蕴芳面不改色地坐下,“我还以为殿下耽于美色,心都乱了呢。”
听到这般阴阳怪气的话,谢宜瑶没有动怒,反倒觉得沈蕴芳难得这般闹脾气,有些有趣。
她难得喊她殿下。
谢宜瑶只是很耐心地解释道:“面如冠玉的男子那么多,我不单是为了这个。”
“那殿下是为了什么?”
“那些养在庄子里的人,虽说人多些也好掌控些,到底还是不如带在身边的人忠心耿耿。”
“但离得近了,难免会有肘腋之患。”
“这我自然知道,我也并未全然相信他,还需要块试金石来试试他。既然他说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日后便给他个机会。怀香就当我是……‘妇人之仁’吧。”
男子宽仁便可称为圣人君子,她谢宜瑶为何不可也讲一讲所谓的“仁义”,以得人心?
裴贺父子到底是被燕王所控制,刺杀她也好,传递假信息也好,也都算是身不由己。
事已至此,裴如之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至于裴贺该有什么结局,谢宜瑶觉得自己有可以随心所欲的权力。
且裴贺对北燕帝王心有不满,她还可以反过来让这种情绪为她所用,便于控制裴贺去替她做事。
只是最后这一点隐秘心思,谢宜瑶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沈蕴芳。
第39章 忠孝仁义(八) “如今他成了这个样子……
“妇人之仁……”
沈蕴芳口中复述着谢宜瑶刚才所说的话。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 并不是正面的意思,沈蕴芳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
但沈蕴芳能想到为什么谢宜瑶偏偏要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自己。
她和她是一路人。
仁是被推崇的品质, 加上妇人二字, 便成为了形容心慈手软的贬义词。而女子若是杀伐果断, 就是“最毒妇人心”了。
沈蕴芳初次读到这些语句的时候,心中就满是疑问,可即使去问家中长辈,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和她有书信往来的女郎们,平日里也只谈一些诗书, 从不深聊这些。
认识谢宜瑶之后, 沈蕴芳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原来不是独一无二。
虽说二人在裴贺的处理问题上有些分歧,但有些事情,她们甚至不需要太多言语, 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何况沈蕴芳本就是误会了谢宜瑶留下裴贺的理由,才心生不满。如今听了谢宜瑶的解释, 明白了裴贺是有用武之地的,自然早就打消疑虑。
“贵主的苦心我都明白了, 先前多有冒犯……”
“停, ”谢宜瑶连忙打断沈蕴芳的话,“我方才也同裴贺说了, 私下和我相处的时候, 就不必讲那些虚礼。不论我是担受的一方, 还是给予的一方, 都是最讨厌这些的规矩的。”
沈蕴芳怔忪片刻,而后道:“以后不会了。”
谢宜瑶轻轻拍了拍沈蕴芳的肩膀,叹道:“怀香今日能和我说这些, 我很感激。单枪匹马总会走进死胡同,能有旁人指点迷津,对我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了。你肯执言,说明是愿意真心辅佐我,而非趋炎附势,我感到欣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与你动怒。”
她知道沈蕴芳多少会有些顾忌,但实在很希望可以和沈蕴芳推心置腹,不必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在谢宜瑶看来,世人共识中最基本的礼貌,在社交时是有必要的。但面对信任又亲近的人,何必说些套话来浪费时间。
她从心底里知道这些规矩只会把人和人隔得越来也远。
谢况是君也是父,权势地位的天差地别摆在那里,即使是前世最肆意妄为的时候,谢宜瑶在谢况面前,也总要装成最尊敬、本分的样子。
虽然她和谢况大大小小的争吵不计其数,但这其实已经是尽量压抑的结果了——前世只有在刺杀失败之后,她才唯一一次在谢况面前说出了大逆不道的真心话。
想到这里,谢宜瑶仍然感到有一股气郁结在心中,为了避免情绪失控,她没有再往深处想下去。
谢宜瑶这段话一说,沈蕴芳方知自己跟定了的这位主上当真别有一种赤心。
她口中只念明白了,心中却是大喜得很。
二人又叙了会闲话,临走前,沈蕴芳对谢宜瑶说道:“为了贵主所图谋的,怀香亦可出生入死。这绝非套话。”
谢宜瑶听了,百感交集。
“我倒是希望,你不必走到那一步。”
……
都说北人征战南地,最怕的就是江河水战,那第二怕的,恐怕就是夏日炎热的天气了。
北燕上至皇帝,下到文武百官,最近都提心吊胆着担忧南楚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战争。
去年在义阳的战事上,北燕并未有太多收获,反而折损了许多兵将,军中的士气也尚未恢复,实在不是好的时机。
与此同时的南楚,却是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
最近一年内,南楚未遭遇大规模的灾害,偶然有水灾、旱灾,也是局部地区受到影响,不曾波及整个国家。
谢况称帝两年多来的各种举措卓有成效,无论人口还是粮食都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长,与此同时国库也得到了充实。
然而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上阵打仗的士兵要吃粮,负责后勤的民夫也要吃,还有那些马匹,不吃饱也根本无法上战场。
且现在的南楚还需要时间来操练兵将、整顿军队。
所以,北伐还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得不说,刚开始当皇帝的这几年,谢况确实算得上是励精图治。
政务、军事、民生……每日花在处理朝政的时间少说也有六七个时辰。
近来天气暑热,已过不惑之年却身强体壮的谢况难得病倒了,虽然不很严重,但为了避免小病酿成大病,医官还是建议他多加休息。
一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谢宜瑶就知道又到了她表现的时候。
谢况病了小半个月,在此期间谢宜瑶常常进宫,侍奉汤药在侧,好一副孝女模样,殷勤得都有些可怕。
若是换了平常,这事司砚定是会包揽下来的,但她前些日子又又被诊出喜脉,加上身子骨弱,被医官嘱咐不可多劳累,因此平日只在显阳殿中休息,并不能时常到皇帝的寝殿来。
“午后正是最热的时
候,要不女儿让宫人给阿父准备些冰,放在殿里,当能凉快些许。”
“不必。太过铺张了。”
谢况卧在榻上,刚用过清淡的午膳,按理说是不好躺着的,但他现在实在有些发虚。
最近谢况都歇在净居殿,政务由各省官员处理,单遇到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让皇帝来过目。
“可是……”
“陛下,尚书省那边来了口信。”
谢宜瑶还未能继续说下去,就被突然出现的内官的打断了。她知道这是那群掌机要的官员有了不能决断的事,要让谢况来下判断的意思。
“何事?直接说。”
谢况虽然身在病中,属于帝王的威严倒是不减分毫。
这内官看了眼谢宜瑶,见皇帝都没意见,他一个单纯传信的,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于是便道:“是松阳侯……”
谢宜瑶瞬时明白为何这内官这般火急火燎了。
松阳侯,谢义远。
以她对谢义远的了解,肯定又是犯了什么事,大臣们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定罪,才让皇帝来决断。
谢况懒懒道:“松阳侯怎么了?”
那内官回话:“有人状告松阳侯压良为贱、鱼肉百姓,经查皆属实,具体的罪状都呈在这了。”
内官颤颤巍巍地递上信纸,谢宜瑶做主接了过来。
“我来念给陛下听吧。”
谢宜瑶正欲开口,却被谢况打断了:“没事,这些事朕已经知道了。”
谢宜瑶有些呆住:“阿父早就知道了?”
“义远那小子,知道纸包不住火,早就来和朕认罪了。”
“那阿父的意思是……”
谢况对内管说:“好好安抚百姓,再罚他一年食禄就是。”
那内官连忙称是,回话去了。
寝殿里除了几个沉默的宫人,又只剩下谢宜瑶和谢况。
谢宜瑶知道谢况很纵容谢义远,但亲耳听到这无关痛痒的处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看着这张纸上列举的种种罪状,有为了纳有夫之妇为妾,直接让人打死丈夫的,还有直接抢走人家的女儿当奴婢的……就一年食禄?谢义远付出的代价也太小了!
而且谢宜瑶知道,这不是谢义远第一次犯这种事。
谢宜瑶想起了当年乔娘子在大街上被谢义远为难的场景,如果不是她凑巧遇到了,乔娘子的命运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