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裴贺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父亲。譬如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裴如之为何会被选派南楚行刺,又为何选择了刺杀公主?
  他想起今天和谢宜瑶的比试,还有在东市看到的种种,总觉得谢宜瑶所作所为都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有心将自己往某条路上引。
  偏偏一切都如她所愿,就连刑场的遭遇——恐怕她都早有预谋。
  这一晚,裴贺彻夜未眠。
  次日早上,谢宜瑶在和沈蕴芳商量今年的生日要如何安排。
  按照前世谢宜瑶的性子,生日是一定要大摆宴席的,并邀请与她私交甚密的亲朋好友,纵情享乐一番。
  但她现在不会这么做了,首先是为了避免被人挑刺,不能太过铺张浪费。
  其次,宾客的选择必须得面面俱到,不能只顾着私人感情,公主的生日宴也是重要的政治社交场合。
  谢宜瑶不愿把生日交给何家令来办,于是做主全揽了过来,第一步就是与沈蕴芳商量要邀请谁。
  谢宜瑶正写初步拟好的宾客名单,灵鹊突然带来了一封来自谢冲的信,沈蕴芳代为接过,利落地拆开了。
  谢宜瑶随口问道:“都写了什么?”
  “贵主还是自己看吧…
  …”
  听沈蕴芳的语气有些古怪,谢宜瑶连忙搁笔,接过信来。
  谢况近日准备要施行的官员任职变动,给数名将军加封官职,包括谢冲。
  还将谢冰调为南徐州刺史,新任雍州刺史则是当年跟着谢况篡位的另一位名将,周禄。而原本的南徐州刺史竟被革职,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这个周禄,谢宜瑶是有印象的。
  谢况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外,也确实仰仗他手下的几位能将,周禄就是其中之一,现在他也还在当打之年,是楚国难得的名将。
  谢况的种种布置,都在暗示着不久后要有一场关系着举国上下的军事行动:北伐。
  义阳之战结局的改变,让许多事情和前世都不一样了,比如程莫升任刺史一事。谢宜瑶敢肯定,谢况之所以会愿意提拔并无背景的程莫,就是因为他的能力。
  谢况对楚军的实力越来越自信,当然也会想着北伐。
  在信的最后,谢冲直接问她要如何应对,谢宜瑶看到这里,随即利落地烧掉了信纸。
  “怀香,你替我拟一封回信,就说我挂念叔母和素月,不日就会登门拜访。其他事切勿谈及。”
  沈蕴芳会意,提笔挥就。
  谢宜瑶嗤笑一声:“他未免太蠢了一些,先不论笔迹,那信纸也是皇帝之前赏的,绝非常人所能得到,更何况还有护封……”
  沈蕴芳问:“方才的封套,没有烧掉吧?”
  谢宜瑶晃了晃手上的信封:“这上面也没什么重要信息,怎么了吗?”
  “贵主不妨留着,将来或许有用。”
  谢宜瑶看了眼封套上的护封,立刻明白了沈蕴芳的用意。
  所谓护封,是指盖在封套拆缝处的印,为的是防止有人事先拆过信件而泄密。
  谢冲使用的印章,也是由谢况御赐的。既然印章足够独特,那么封套就可以证明寄信人的身份。
  谢宜瑶沉声道:“看来怀香也觉得,江夏王可以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了?”
  谢宜瑶刚重生的时候,原本以为只要按部就班,便可以稳操胜券,后来才想明白绝非如此。
  不过她并没有感到失落,相反更加跃跃欲试。若是没有这些超出她意料之外的发展,也太无趣、也太没有挑战性了一些。
  她也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袁盼的死亡之谜,可惜她在形成自己的势力之前,还动不得谢况,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会坐以待毙,谢宜瑶心中已经有了些谋划,打算开始下手,而第一步,就是先从解决谢况的左膀右臂开始。
  沈蕴芳道:“江夏王的胆量和心智,像现在这样短期合作可以,但并不能作为长久的盟友,否则我们可能反过来被他牵连。”
  谢宜瑶本想提一嘴前世谢冲打败仗的事,话到嘴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还从未和沈蕴芳坦露过重生的经历,只好避而不谈。
  “以我对江夏王的了解,他容易轻信别人,也很好被操控,确实很好对付。但恰恰是因为他听话,皇帝才在所有皇弟中最宠爱他。有了圣宠,如果不能直接给予他致命一击,他很容易就能东山再起。”
  沈蕴芳道:“枪打出头鸟,正因为他是最受重用,朝堂里看他不顺眼的人也就最多。”
  “其实我早就想过要先除掉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宜瑶和谢冲也有仇怨,更是……
  “我想皇帝也知道江夏王是个平庸的,但偏偏要重用他。比起贤能,他更倾向于选一个听话的。现在镇守地方的人,不是他的亲族,就是心腹重臣。若不是儿子中最大的也才四岁,现在地方上都是姓谢的人了。可惜啊,我也姓谢,却没有这份殊荣。”
  所以,就算谢宜瑶现在就把谢况除掉,她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不仅是因为弑君弑父,更是因为她是皇女而非皇子。无论是谢冲、谢冰这几位皇弟,还是年仅三岁的太子谢容,再到那几个路都走不稳的小皇子,都比她更有继位的法理性。
  在性别面前,立嫡立长的道理都要让步。
  她要想能坐上那个位置,必须除掉这些拦路虎,而谢冲可首当其冲。
  “我明白贵主的意思。然而,鸿业远图非一日可成,须有威势日积月累,直到势不可挡,则天下可图。”
  谢宜瑶边思考边喃喃道:“所以要让皇帝无人可用,不得不考虑我。而且要快,否则等太子可以成事,自然就不需要其他人了。”
  “现在皇帝意欲北伐,正是可乘之机。江夏王若是大胜,那么就有了兔死狗烹的可能,挑拨离间的可能。若是落了败,则会给我们落井下石的机会,到时候朝野大势所趋,皇帝若是硬要保下他,恐怕是弊大于利了。”
  沈蕴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谢宜瑶借北伐的机会,想办法给谢冲使绊子。
  “敌军毕竟是北燕,我肯定还是希望他能大胜的。但以他的能力……只能说并不乐观。”
  谢宜瑶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知道谢冲前世在北伐中打了败仗。
  但今生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切皆未有定局。
  和义阳不同,这次南北之间的战争是南楚主动出击,同时规模也更大。谢况虽然不至于贪图一战就吞下北燕,但也想着要拿下淮南的数座城池才行,不然也不必大动干戈,提前这么久开始准备了。
  谢宜瑶仰头闭眼,思考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怀香,挑唆也好,撺掇也罢,我都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一是不知江夏王会有何战果,二是……他心性弱,我要是在战前扰他心思,万一影响战局,牵扯到将士们和百姓,那我就是死也不能偿还这份罪孽。”
  谢宜瑶想做的事,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
  她的仇当然要报,她想要的权当然要夺,但她不能罔顾大局。
  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沈蕴芳心里仿佛有嫩芽挣脱而出。
  她突然明白了何为良禽择木栖。
  她自幼好读经史,修身治国平天下和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是信口拈来,可那些都离她太远太远了。
  当沈蕴芳越来越发现史书中没有她的落脚之地时,她也开始不再相信那些道理和守则。她的人生目标是露才扬己,若是不能成,也要独善其身,大不了遁入空门,这世间与她何干。
  沈蕴芳只希望有人可以赏识她的才能,至于那人想做什么,都和她无关。所以即使知道了谢宜瑶的野心有多大,她也并不觉得稀奇,更不在乎。
  可谢宜瑶总是能超出她的想象。
  沈蕴芳沉思良久,终于顿首谢罪道:“贵主所言甚是,是我轻虑浅谋了。”
  谢宜瑶连忙扶起沈蕴芳,又说:“莫要这样,我也是刚刚才下定决心……原本我也觉得,能借此让江夏王犯个错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战事到底不能儿戏。”
  又说:“我会对他出手,但不是这一次。”
  其实换做前世,谢宜瑶倒未必会有这些顾虑。
  但人是会变的。
  现在的她,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想到的东西自然也就更多了。
  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拿将士和百姓的命运当筹码。如果可以,谢宜瑶甚至希望可以让谢况不要授予谢冲如此大任,这不是因为厌恶他,而是因为她知道谢冲担不起。
  第37章 忠孝仁义(六) “圣人生知安行,又怎……
  前世谢况曾让谢宜瑶协助过司砚处理六宫事务, 彼时,谢宜瑶第一次体会到了权力的味道。
  甚至于前朝之事,像是官员任免一类的要事, 早年间谢况偶尔也会听取谢宜瑶的意见。
  还有一些“家事”, 譬如哪位公主该择哪家郎君做夫婿, 哪位皇子应该纳哪家女郎为妃,也经常会让谢宜瑶提出参考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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