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原来如此,你先前说你姓裴,我还当你出自河东裴氏,也是望族出身,还感叹汉人在北边的处境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裴贺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在这个问题上诚实了。
“祖上确实是河东裴氏,只是本就出自旁枝,一代代又没落了,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从前不屑于攀扯自己是名门之后,但今日现状不允许他挑三拣四,多一分筹码便是多一分生机,他也不想被看轻了。
其实到了裴如之这一代,他们家可谓是完完全全的寒门,可裴贺自幼好学、胸有大志,裴如之也觉得自己儿子将来定能打破门第之见,成就一番大业。
但无论是在北边还是南边,这条路都不太能走得通。
谢宜瑶不了解北燕,但她知道南边是个什么情况。
南边近几十年的数代皇室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在努力抑制势族,提拔寒门。究其原因,还是皇帝想利用寒门把权力归到自己手里,而不必受制于名门望族。
像谢况这样想平衡各方势力的皇帝,会采取多种措施,比如把名义上品级高的官交给高门子弟担任,但掌握实权的低阶官职则让堪任心腹的寒士来做。
眼下荆州、雍州等重要的地方由宗室镇守,军中也多重用寒门子弟,反正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名流,大半也不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通过军功升官却是寒门子弟最有可能的出路,值得以命相博。
以上种种手段,都是前世谢宜瑶从谢况那里“学”来的。
然而现实并不能直接随想法而变化,这些大家族也不是好糊弄的,不会傻乎乎地把权力全让给皇帝。说到底究竟谁当皇帝,天下姓谁,只要不拿世家们开刀,他们是无所谓的。
一旦触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那可是要第一个急眼的。
可他们有上百年的根基,有自己的土地、奴仆,甚至还有部曲,并非可以随意处置的,就算是皇帝也得忌惮三分。
然而,就像萧家一样,曾经盛极一时的士族也有衰落的一天。
因此寒士在现在的南楚并非是毫无机会,要么得到皇帝的赏识,成为谢况的爪牙,但会面临随时被抛弃的可能;要么加入军队出生入死,但会随时面临战死沙场的可能。
裴贺在入楚之前倒是考虑过后者,虽然他没什么打仗的经验,但好歹是条可能的路子,可惜最终没能成功逃脱,还是被官府抓住了。
其实,也并非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比如加入某人的幕府,成为某人的谋主。
但要是成为公主的面首的,前途可就一片黑暗了。
当然这都是裴贺自己的猜想,他对谢宜瑶的谋划全然不知。
谢宜瑶如今听了裴贺这几句话,她更直接地感受到了裴贺这十几年来的忿忿不平,到底是才十几岁的人,藏不住心事。他对于那些依靠门第出任高官的清贵子弟,肯定是很看不起的。
谢宜瑶却把话题转回了南北的关系上:“这倒遗憾了,我本想你若曾经算是南人,倒也会对楚国有些依附之思。但你既然生来就是北燕子民,想来定是对南边有些怨怼的。”
“殿下所言非也。对我们平民百姓来说,无论在南在北都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南国更是正朔所在,怎么会心生怨怼呢?何况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不一定会拘泥于南北之分,你们大楚不是也接受了不少北燕的降臣么。”
谢宜瑶闻言,对裴贺略微有些改观。
他说的这些,她当然知道,不过归顺楚国的北人也得有人脉和身份才能在南地活得好些,像是裴贺之流,定然还是很困难的。
现在的裴贺,除了顺从谢宜瑶之外,没有别的活命的可能。
所以,她也并不把裴贺现在的“听话”当作真正的臣服。
裴贺刚踏入屋时还是那幅誓死不从的样子,一转眼就变得对答如流,不知是因为她的威吓的举动,还是话题转到了“正经”事上。二者相比,她倒更喜欢看裴贺慌乱无措的样子。
“确是如此,嘉言说的有理。”
此时的裴贺正因谢宜瑶一时的好态度而沾沾自喜,自认是他能说会道而得到了公主的首肯。
谁曾想谢宜瑶的下句话却是:“嘉言有经国之才,可愿做本公主的入幕之宾?”
谢宜瑶刻意加重“入幕之宾”四个字,实在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谢宜瑶取的是“入幕之宾”的本意,让他做幕僚来辅佐自己,但偏偏说得模棱两可,同样的话到了裴贺的耳朵里却成了露骨的意思:做我的男宠,就让你有大好的前程。
裴贺立刻慌了神,瞬间从脖子红到脸,即便努力控制情绪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慌乱,话都说不清了:“裴、裴某不才,又身负重罪,不敢痴心妄想,还望殿下另请高明……”
谢宜瑶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裴贺猜不透那笑背后的情绪,只得又跪下谢罪,谢宜瑶无奈地摆了摆手,说:“你多考虑考虑再拒绝吧。”
说完,遣人把裴贺带下去,安排在别院居住,好生照看起来。
第26章 陈年旧事(一) 徐梅香有些后悔了。……
翌日醒来时, 雨已经停下了。
闲来无事,谢宜瑶派了人到东院去看看。
“恰好在就回来告诉我一声,若是不在也不必刻意找了。”
侍女点头称是, 不过一小会便回来了。
“正在
后院打扫呢, 昨日下雨, 花花草草都被吹打乱了,说是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谢宜瑶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恰好灵鹊又递来一封来自谢冰府上的信,只是这次不是谢冰亲笔,而是他所誊抄的一封打京城来的军书。
襄阳昨日才收到的来自义阳的急报, 怎么这么快怎么京城就有了消息?谢宜瑶困惑着, 待将军书仔细看了,才知道原来义阳被围已是小半个月前的事了。
坚守义阳城的司州刺史起初觉得未必能请得动谢冰调兵,且传信还需要精锐的兵马, 才没有立刻向襄阳求援,而是先派人给京城报信, 并向武昌方面求助,但郭遐并未发兵救援。
武昌无动于衷, 京城的回信又没有那么快, 义阳城因此才不得再已向襄阳、江陵等地求助,这才有了昨日那封信的事。
巧的是, 就在第二天, 京城的消息传来了襄阳, 此时武昌应该更是早就收到了消息:谢况下诏催促郭遐支援。
这郭将军可是要“备战”许久才肯出兵的, 而且出了兵也不敢出击,并无大用。
不过也正是拜郭遐的怯战所赐,谢宜瑶才有了机会。幸好她昨日当机立断让飞鸢尽快出发, 应当能赶在武昌的兵马整顿好前赶到。
而襄阳这边,谢况同意可以伺机而动,但希望谢冰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换句话说,就是得先好好守住襄阳才是。
谢宜瑶将信收好,问灵鹊:“除了这份军书,庐陵王府上可还有送来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送信来的人也没有捎话。”
看来谢冰多半是打算“以大局为重”了。
谢宜瑶已经安排好了能安排的,现在除了静观其变也别无他法,她嘱咐过灵鹊时刻留心刺史府那边的动静,就将此事暂放下了。
想来现在徐梅香也该忙完了,谢宜瑶便打算先去东院,就算她现在无空招待自己,也能顺势散个心。
灵鹊紧跟着谢宜瑶,边走边汇报:“方才裴公子那边的人来报,说是今早他身体不适,有些恶心和头晕。”
这裴公子自然指的是裴贺。
谢宜瑶问:“找医师看过了吗?”
灵鹊点了点头,道:“医师说并无大碍,还问了些裴公子先前的日常状况,说是难得一次饱腹,而他昨晚和今早吃的东西,都是按一般客人的吃食来准备的。许是裴公子他清茶淡饭吃惯了,一时间吃不得太好的东西,脾胃受不了。只需清淡饮食调理,再辅以几味药调理稍加即可。”
谢宜瑶不禁觉得无语,知道的或许明白她是抓了个“俘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请了尊需要好生伺候的大佛回来。
“他自己吃不舒服,怎么不说?”
这么问本就是随口一抱怨,灵鹊却正儿八经地答道:“许是因为他屈于殿下淫威……”
谢宜瑶佯装恼怒:“好哇,你这丫头,拿我打趣!”
说完,不轻不重地向灵鹊身上锤了几拳。
灵鹊也陪着她闹,装作拼命要躲的样子。
“好殿下!灵鹊再也不敢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后头花园中央。
谢宜瑶这次去东院,是从后园绕过去的,虽然路远些,但直接就能到袁盼以前住的屋子后头,沿途还能经过花园。
虽然这花园论规模大小和真正的园林比起来可谓是有些寒碜,面积小不说,像个样子的花草树木也是没有的,连打扫的仆人都极少来,但既然雨霁新晴,就算只有几棵树和一泊水,也不能说没有几分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