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而她们昨日傍晚更是从嗣昌局卢晓妆女官处,得知东家竟被困其中的消息,早已急得团团转,却未曾想东家已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心头愈发焦躁,她们的步子也迈得愈发大,行至张婕妤宫中,众稳娘便四散开来,紫烟诊脉、蔷姐儿摸肚儿、慈姑备药、玉梅和阿惠搜整偏殿。
  “你们干甚!放肆!”
  张婕妤何曾见过这架势,尖叫着不让人碰,殿中的贴身宫女和老嬷嬷们,欲上前撕开稳娘们,却被观音婢带的手下似老鹰捉小鸡般,一手一个死死拽住。
  昨日观音婢虽已同嗣昌局女官们商议后,让她们通知了毓麟居稳娘们,但她还未找到机会说服李渊,谁知三更天张婕妤又闹了起来。
  她趁机将此事说予李渊,李渊向来满意她这个儿媳,也知莫婤一手培养的稳娘们的本事,见她这般孝道,自一口应下。
  而观音婢更知张婕妤不会乖乖配合,专挑李渊上朝后,带着膀大腰圆的嬷嬷和习武的女史前来。
  此时,瞧着乱成一片的偏殿,她威严地高声道:
  “娘娘痛成这般,尔等不劝导其配合稳娘诊治,反纵容怂恿,是何居心?皇嗣但凡稍有闪失,尔等必诛九族!”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威仪堂堂、不怒自威,殿中骤然安静,挣扎的宫女嬷嬷们软了身子,连一直嘶喊的张婕妤也哑了几瞬。
  忽而记起她是宫妃,怎能被一小辈唬住,正欲张嘴嚷嚷,紫烟上前银针一闪,便让她彻底哑火。
  紧接着,紫烟的手搭上了张婕妤的脉,蔷姐儿也趁机用四步触诊摸了她的肚儿。
  这一诊一摸,哪还有不清楚的,虽隐隐有假性宫缩,但她表现得这般疼,八成是装的,两成是腹中孩儿真有异。
  太医稳婆们不敢实言更不敢下猛药,毓麟居的稳娘们却是半点不怵,摸着胎头已入盆,算了日子,怕真是那少见的两成,便几碗催产药灌下去,假宫缩成了真阵痛。
  “开台!”
  随着蔷姐儿一声令下,稳娘们配合默契、动作迅速,开始接生。
  此时,莫婤正赶着马车穿梭在安兴坊的街巷。
  无论是宽阔的街道,亦或是羊肠小巷,皆空空荡荡,独街巷尽头的井口石栏上,爬满了翠绿的青苔。
  从武侯铺出来后,她又赶着车敲响了记忆中,安兴坊内唯一一间高品接生馆祥鹤馆的门。
  幸而,经过嗣昌局定品校验后,接生馆皆严格遵守其颁布的规定,即使在兴安坊医药界已流传出天花的消息,即使多数稳娘已前去疠人坊支援,接生馆中仍有稳娘留守。:
  待她表明身份后,开门的稳娘立即按她的请求,领她到了接生馆的东家申娘子的府邸。
  “莫大人,您怎来了?”申东家见她戴着幂篱,心头一紧,试探地问道,“大人,果是天花?”
  她沉重地颔首,申东家连连退后数步,绊上桌椅腿差些摔倒,回过神后更是转身一溜烟跑了。
  “诶——”
  话刚出口,就见东家朝她挥了挥手,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被独留在待客室,见东家闻天花变色,她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接生馆的东家们更
  是重利的商人,能默许稳娘们援助已是无私,她确是不能再强求其他了啊。
  虽早有料到,但见申东家都不肯与她谈一谈,她心头还是颇为丧气,平复半刻后,方起身欲去下一家。
  正跨过待客室的门槛,就见申东家戴着幂篱重新进了院子,瞧见她后还远远俯首,朝她行了个大礼。
  “申老板,不必如此!”她很是无奈道。
  虽有官威在身,但她断不是公报私仇、仗势欺人之人,她能理解东家的顾虑,日后也不会因此事为难她。
  “莫大人,我等人微言轻、势单力薄。”
  申东家不起身,只高声道,
  “但藐小粗贱的我们却受您庇护良多,只要您有言,我等必定力相助。何况在此等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定会与您、与兴安坊共存亡!”
  莫婤心似战鼓,被这字字句句狠狠擂着,每一滴血都像被点燃的烈酒,顺着奔腾的血脉汇入心脏,发出似崔征的号角。
  望着远方那道渺小的身影,莫婤似看到了她身后磅礴的灵魂,她深深躬身道:
  “虽千万难矣,但天花必为尔等之勇毅所败!此乃定数,无可改矣!”
  待莫婤离去后,申东家按着同她商议的,拿着她盖了嗣昌局官印和她私印的帖文1,领着家丁们,挨个敲响了兴安坊中接生馆东家们的府门。
  而拉着一马车的防护用具回到疠人坊的莫婤,见疠人坊门外竟停了七八辆马车,忙欣喜地奔了进去,果见前院堆满了药材筐篓。
  “莫大人,您要的药材,我们皆送来了!”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药坊掌柜们,皆殷切地迎了上来。
  郑重同他们道谢后,让大伙儿帮着将她马车上的什物搬下来,除了接产服,还有口罩、帽子、手套、长靴等,看得众人连连称奇。
  这时莫婤愈发庆幸,幸而在嗣昌局定品校验后,她立即统一了接生馆的用品规范。
  接生时,稳娘定要身着接产服,头必罩帽子,还要完全裹住头发,手戴用猪膀胱特质的手套,脚蹬皮革防水靴。
  因而,在祥鹤馆中方能存有这般多可用于防护的用具。
  将药材和防护用具分给每一组防疫小队后,长孙无忌也领着一批金吾卫回来了。
  见状,她忙招呼众人忙活起来。
  疠人坊的屋舍有限,定不够日后出花的病患们,她便让长孙无忌同金吾卫们,在宽阔的院子中搭简易的棚子。
  棚子只需个木架,顶上覆盖稻草和草席,四面挂上透风的帘子即可,既能遮阳避雨,多容纳病患;又能通风,减少病毒在空气中的传播。
  医者和稳娘们熟络了分得的防护用品和药材后,便手脚不停地按着她给出的方子,研制起治疗天花的汤药。
  疠人坊中所有灶台皆被医者们征用,他们甚至找砖块在空地上搭起简易灶。
  一锅锅小柴胡汤、麦门冬汤、葛根汤、白虎汤、六君子汤、生地黄汤2烟雾缭缭地飘荡在疠人坊上空。
  稳娘们除了为大伙儿解释防护用具用法,还要帮着碾磨药材、搓丸裹蜜、蒸膏煎药……
  疠人坊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朝堂上也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若再不派人增援,恐会失了民心啊!”太子詹事李纲率先高声谏言道。
  裴寂老神在在地看了太子一眼,果见他面色晦暗,便悠悠道:“天花初现时,李詹事不急报,现今却要圣上触犯天道警示援助,也不知是何居心。”
  听罢,太子李建成骤然跪下请罪:“皆是因孩儿未重视,才闹到这般地步,还望父皇降罪!”
  “皇兄也是怕惊扰父皇圣体,还望父皇恕罪!”齐王李元吉见兄长这般自责,忙跳出来帮着求情,还恨了秦王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站得笔直,待李渊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后,方缓缓求情道:
  “大错已铸成,现今追究于事无补,求父皇早做决断,派人救疫,我大唐不能如隋般视万民之命为无物!”
  此言一出,众大臣连连附和。
  经历过隋朝暴政的户部尚书萧瑀,更是声泪俱下:“长安城中百姓方安居乐业,对大唐初萌信赖,可受不住半点怀疑啊!”
  “萧大人说得对,如今刘武周南下威胁我大唐江山,河北窦建德割据称夏王,还要勾结在洛阳称郑帝的王世充,联合对抗我军,京师现不能出现内乱啊!”
  纳言刘文静高声道,想着现今大唐的局势,颇觉痛心疾首。
  裴寂仍固执道:“俱是皇上的手下败将,收服他们指日可待,上天的警示才最为重要,臣听闻张婕妤腹痛不止,定是尔等激怒了上天!”
  “裴大人是如何得知此消息?您不常说后宫不得干政?”李靖心头恼怒,真当众臣瞧不出他的把戏?
  太子李建成却是犹犹豫豫道:“皇嗣关乎国祚,自是关乎朝政的,若威胁母妃腹中皇嗣,那增援之事须……”
  “报——”
  他话还未说完便有大太监送来急报。
  “哈哈哈——好!
  众卿不必再争论了,张婕妤已平安诞下麟儿,嗣昌局功不可没,莫大人的毓麟居更居功甚伟。
  传朕旨意,太医署立即整装出发,不得再耽误,若再有羁绊之人,一律处斩。”
  龙颜大悦后,李渊警告的目光锐利地一一扫过众大臣,惹得心虚的人皆紧紧地低下了头。
  裴寂却是不怕,他深觉自己一心为了圣上,便坚持道:“皇上,上天……”
  “好了,朕知裴卿您忠心耿耿!”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渊打断,李渊沉声道,“待太医出宫后,我会下罪己诏3!”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有异议,裴寂更是泣不成声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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