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观音婢默默记下,拉着兄长和李二郎行至悲田院。
  悲田院中,之前赐吻的屋子,门大敞着,里头烛火皆灭,香炉全熄,不见半个人影,应已是散场了,他们只好绕道后院,看能不能找到个小和尚帮忙。
  “真是恶心!”
  方行至拐角处,他们便听不远处传一怒骂的男声,三人默契地住了脚。
  “师兄低声些,生境师弟方被赶出寺,若你再出些差错,恐落得同他一般的下场。”另一尖细男声劝道。
  “皆是些愚民,我不过轻轻一吻,他们便自动献上钱财,主持才舍不得赶我走呢!”
  男声并不在意,反而扬声笑骂嘲讽道。
  长孙无忌眸光一闪,同勾起笑的李二郎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眼中之意,他们已是猜出男声是何人。
  观音婢则微微探出头,见到了水井旁不停用水洗嘴皮子的和尚,凝眸瞧清他脸后,确认了心中想法——果真是同那矮胖和尚一丘之貉的高个和尚,悟虚。
  而禅房内,莫婤同观音婢交代后,关上了门,仔细探查起柔娘的宫颈及阴丨道内壁。
  方才同时间赛跑,分娩得快了些,虽然她已做了侧切处理,避免了会阴裂得稀巴烂,但仍担忧里头出现宫颈裂伤。
  果然,宫颈九点钟方向,有一道细细的裂伤,幸而伤口不深,只是仍在渗血。
  见状,莫婤便又从褡裢中,取出包纱布块。
  纱布块是她特制的,一角还缝了条长细带子,高温消过毒,又用酒精浸泡过。
  她将纱布体卷了起来,塞入宫颈裂伤处,压迫止血,而将其一角的长尾留在阴丨道外,方便之后取出。
  搬了个交杌,坐于榻沿边,将浸泡在醋里的丝线取了出来,以左手中指、食指撑开阴丨道壁,暴露整个侧切切口,细致地缝了起来。
  这同缝衣裳可差远了,并不是指拿银针,而是手持钳子,钳夹弯针,从切口顶端上半厘米处开始,间断缝合至阴丨道口,还需对齐处丨女丨膜,更是不能留有死腔。
  丝线牵拉间,钝痛愈发明显,柔娘虽一声不吭,但手下不停颤抖的皮肉,却让莫婤有些犹豫和不忍。
  “同我说说让你喜悦之事罢?”
  莫婤轻启朱唇安抚,其声婉兮,似春风轻拂愁云,欲移妇人集于身下之心神,转至乐事。
  “我最心悦之事……就是将那鸡鸣狗盗之徒,送去吃牢饭!”
  柔娘虚弱的声儿,染上恨意,更多的却是畅快,坐于她身旁的美妇紧紧握着她的手,亦是舒爽一笑道:
  “我最畅快的,却是在昨夜!”
  第81章
  二人相视而笑,缓缓讲起她们的初识。
  春夜寂寂,永安渠,鹊缘桥静横卧于其上,恰值午夜时分,有二女邂逅于此。
  其一为妇者,身披丧服,面若枯槁,眼神空洞中却带着决绝。
  她步伐决然,径直往桥之高处行去,愈行愈快,仿佛那桥身是她通往解脱的最后通道。
  待她行至桥顶,却见另一少妇。
  着红绡翠裙,盘着坐愁髻,上簪珠翠,但衣裙散乱,裙摆沾满灰尘,发松垮,上头的珠玉翠环叮叮当当,似要往下坠。
  她面容狼狈,正抱着桥柱呕吐不止,秽物狼藉。
  “有了身子,就别来此地,让开些,挡着我找夫君了。”
  丧服妇人眸中精光一闪,猜到了原由,冷漠道,心中无半分同情,甚至生了妒火。
  她同夫君成亲十余载,直至他死时都未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夫君在时护她怜她,夫君一去,婆母日日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还克死了她儿子。
  于是,夫君头七一过,她便被赶了出来。
  娘家不肯收留她这被休弃之人,她亦不愿再活在这个寒凉彻骨的人世,但是怎就连去死都要被人挡了路。
  “娘子且等等我,待我吐舒服了就往下跳了,自是挡不了你。”
  少妇又呕了两声,柔柔回道,话语中却亦是充斥着坚定的死志。
  反正横竖都要死了,没曾想黄泉路上竟能多个人作伴,丧服妇人也不急着死了,问起了少妇为何寻死。
  听她不阻拦,反而好奇,少妇方正眼瞧她,见她穿着丧服,听她解释,她竟也是想死了的,可却是为了去地底下找她夫君。
  “世间真有好男儿?值得你自戕去阴曹地府找他?”少妇愣愣的问,眼中充斥着怀疑和嘲讽。
  “所以你的夫君待你刻薄?”丧衣妇人不答,反问道。
  “他若死了,我就不用死了。”少妇颔首,平静地讲述了她这凄苦的前半生。
  她本是富商之女,因家道中落寄居于舅舅家中,待她及笄后,在舅母的撮合下,她嫁与了大腹便便的表兄。
  起初她是拒绝的,表兄瞧着脑满肠肥,还时不时用下流的眼神扫她,她不愿,但伯母说她一孤女,别妄想能攀上什么好人家,能嫁给表哥做正房娘子,已是天大的福分。
  不止伯娘,家中的亲戚叔婶皆这般说,她只好松口。
  毕竟,若她不应下,伯母还说要赶她出去,说她也算长得能看,流落街头定会被卖入勾栏,千人骑万人跨,她吓得整夜不敢睡,起了个大早,同意了这门婚事。
  只是不曾想,成亲前,她还能出门游玩,成亲后,她竟不能迈出二道门半步。
  伯母变成婆母,对她更为苛刻,整日督促她同表哥生子,她竟是成了沈家传宗接代的工具,日复一日,不得解脱。
  不过双十年华,成亲方五载,她竟怀过七胎,但真正生下来的只有三胎。
  大儿早夭,死于癫症发作;次女常唤心口疼,未活过孩提;幼子痴傻长到岁余,就被她那吃了酒的夫君,活活掐死。
  她悲
  痛欲绝,今日夜里趁着全家访友未归,叠起高脚凳,摇摇晃晃翻出了院墙。
  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还发现自己竟又怀了身孕,她只想到了寻死这一条路,便来了此桥。
  这桥,她小时跟着已故的父母来过,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定情桥,她想从这桥上赴黄泉,是不是还有找到爹娘的机会。
  “但我这般懦弱,其实无颜面对爹娘,只是现今除了死,我找不到别的解脱法子。”
  “别死了,我帮你。”
  丧服妇人听完,咬牙切齿道,也不想死了,扶起少妇,敲响了当铺的门。
  “大半宿的,打烊了!”
  店小二很是不满,但屋外敲门声不停,只好开门,见是两个妇人,一个红衣,一个白衫,吓得他哆哆嗦嗦多给出二两银子。
  将发髻上的首饰皆换成了银钿,租了间破屋子,开启了她们的复仇计划。
  清晨,少妇买了身麻衣,一身婆子打扮等在角门处,同采买的奴仆一道混进了沈府,飞奔回自个院子,换回常服,装作熟睡。
  此后,一有机会,她便搜罗府中不起眼的值钱物件,每月初四,夜深人静时,就用麻绳吊着扔出后院,丧服妇人则在外接应,卖去城中当铺。
  她们就这般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年初,杨广“大索貌阅”时,她们便知机会来了。
  大索貌阅虽只是检查人口,按人查对户口上登记的年龄和本人体貌是否相符,但更是为了防止逃避赋役等情况。
  而为了躲徭役,沈父安排沈生境躲去乡下,少妇忙几下他躲藏之处,初四夜里告知了丧服妇人。
  丧服妇人趁机告发了沈生境,却因着乡亲庇护,官府抓人时,被他逃脱了。
  但官府的人日日守在沈府,沈父只好求了他祖父,将他送去当了和尚,方打发走了驻守的官差。
  虽未能让他去守徭役之苦,但他遁入空门,也算让少妇终是松快了些。
  少妇便是柔娘,柔中却带刚,而丧服妇人就是美妇,她叫昕娘,“昕”取自黎明破晓之意。
  对柔娘而言,昕娘就是她走过漫漫长夜,终于等来的那缕曙光。
  莫婤听得酸涩不已,心尖发颤,手却端得稳稳的,这般坚强的娘子们,可不能在她手下再多受半点罪。
  打了个结,将线尾剪掉,又用酒精将切口处和针眼处,仔细消了毒,还洒上了消炎的黄连粉。
  思索着方才二人的回忆,她将包好的婴孩抱了过来。
  近亲结婚的坏处,在高府庄姨娘身上还未显现,在柔娘的子女中,却是一一应验,长子患有癫痫,次女应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小儿则是智力低下。
  其余小产、流产多半也是因近亲结婚,导致了胚胎染色体异常,进而引发的。
  思及此,她仔细检查了婴孩面部,无唇腭裂,无痴傻面容,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瞬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望着她,应是未有耳疾。
  上天似乎终于眷顾了柔娘,只期望这个孩子日后也能康健。
  “幸好你不像你爹,是个眯眯鼠目!”
  瞧他可可爱爱地望着她,露出个甜笑,莫婤觉心都要酥了,但还忍不住吐槽他那垃圾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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