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见官人这般关心,齐娘子更觉委屈,哭哭啼啼将在长孙高氏处受的辱,添油加醋地抱怨一通。
  瞧着娇妻小意婉转的样儿,长孙安业心直痒痒,耐着性子听下去,却愈发觉着不对劲。
  这时脑子突然灵光的长孙恒安,顾不上安慰娇妻,匆匆回了前院,见一向守在长孙晟病床前,直到亥时方离的长孙无忌果真不见了。
  “二哥,那小兔崽子呢?”
  “出恭。”
  听了二哥的回答,长孙恒安自是不信,疾行至院门处,果然逮到了长孙无忌。
  为了堵他个现行,他放轻脚步缓缓跟着。
  就算长孙恒安躲得再好,也逃不过李世民的敏锐和鹰眼。
  在望见长孙无忌的同时,他便认出了跟踪其后的长孙安业,瞬时拉着莫婤退后几步,躲在了拐角处。
  “世民——”
  本是躲得好好的,突然被长孙无忌一叫,他只得现身。
  莫婤则还贴墙藏着,一动不动。
  长孙无忌正欲将手中的鎏金鸟纹银盒递给李世民,就被身后跟踪他的长孙安业快步上前拦下,要一把强抢过去。
  谁知李世民死死拽着,长孙安业竟扯不动,用上了双手,也不抵用,脸都憋得通红。
  “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还不帮忙!”
  见长孙无忌在一旁看戏,长孙安业气得咬牙切齿地骂,一散气更拼不过了,觉着手筋都要被拉伤了。
  “来人啊!”
  知自个是夺不过了,长孙安业高声嚷道,喊高府中的护卫出来帮忙。
  无忌只能对李世民微微摇头,世民忽而松手,让边使劲拖着,边叫人的长孙安业,一时不查,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待他一瘸一拐站起来时,右骁卫将军府中的护卫们,正举着火把前来支援,堇娘子、长孙恒安同他娘子、齐娘子皆到了。
  这般大的动静,将军府中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愈来愈多,在院门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蹲下,瞧不见了。”
  “挤什么挤!”
  “别踩我脚!”
  大家很有吃瓜的自觉,前头排的或蹲或坐;后头排的或垫脚,或上树。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戏码,总能点燃大伙儿的吃瓜热情。
  看撑腰见证的人皆到齐了,长孙安业将银盒顺手给了他夫人齐娘子,开始对长孙无忌发难: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小二,去叫族长;小三,喊人绑了这个家贼!”
  这边众人围了长孙无忌,正唱着大戏;那边应酬完的高大人,醉醺醺回了高府。
  “夫人——”
  高士廉步都迈不稳,进了高府就直唤高夫人,犟得本想扶他回前院歇息的小厮,只能大半夜去打扰高夫人。
  高夫人院里早熄了灯,值夜的袖莲听见响动,忙从碧纱橱后的矮榻上起身。
  “应是官人回来了,扶我起来瞧瞧罢。”
  袖莲方欲裹了衣出门瞧,高夫人就在里屋唤人。
  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要来这一出,高夫人都习惯了,想着官人心头难受也就忍了下来。
  点了灯,也懒得打扮,高夫人素着脸,披了件荔肉白的长衫,迎了出去。
  高大人正躬在墙根处吐,见着夫人,扶着的小厮忙掏出块汗巾,帮高大人抹了嘴。
  而挣扎扭头的高大人,瞧见夫人,竟直扑了过来,抱着她哽咽。
  他在官场举步维艰,那些请他吃酒的同僚,每每要他付银钱不说,还将他当戏子耍。
  他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不过是想求个再好些的官职,早日撑起门楣,却被众人戏谑。
  还有那丧良心的,吃了他的酒,上值却给他使绊子,幸而上司念着他救他妻儿的恩,多敷衍了过去,但这般总不是办法,若再被御史台谏了,他恐会丢了官。
  愈想愈憋气,酒意上头,急得差些哭出来,埋头躲在高夫人脖颈处,缓气。
  “呕——”
  情绪上来了,胃中翻江倒海,他又狠狠呕了一通,瞧着清醒些,高夫人唤杏雏去小厨房搬了一瓦罐米线。
  这还是因着莫婤跟着莫母学接生后,事多,没法子随叫随到,特地为给高夫人日常换口味备的。
  专买的荆州产的绿壳蛋鸡,黑肉、黑鸡架吊成的高汤,倒进瓦罐里。
  这瓦罐更是此菜的灵魂,入口的吃食自不能有金属异味,要选那秉阴阳之性的土陶。
  莫婤专程挑了钦州坭兴陶,紫红陶土烧成的瓦罐美观实用,还含众多矿物质。
  米线要提前泡软,松茸切片,韭菜花拧成段,再配上小羊羔胸脯最嫩的那块肉,搁上些胡椒、丁香、清酱、绵盐等,放上灶台焖。
  火候最难掌握,不能太旺,煮烂米线,又不能太微,让米线夹生。
  连常常熬药,对添火颇有心得的她都失手了两罐。
  做好的瓦罐米线封上盖子,再捆几层棉布,糊上些泥浆,丢在冰窖里头,想吃时只需取出一罐烧滚了,就可食用。
  盖子一揭,汤香扑鼻,吸口细粉,味鲜又有嚼劲,米线不会像面般发坨,还因煨汁整日更是入味。
  高大人狼吞虎咽,汤都喝尽了,发了汗,散了酒气,瞧着清醒了过来,又望着那油灯琢磨起他的前途来。
  净了手的高夫人,润了些菊花香膏,同高大人闲聊,拉回些他的心神。
  待他心绪好了些,方才将莫婤傍晚同她说的话,向官人透了些口风。
  “我瞧妹夫的身子,应撑不了多久了。”
  “为何?”
  高大人心头一跳,因着杨广忌讳,文官武官自要避嫌,他们两家除了年节少有走动。
  当初高老爷子骤然离世,他也去求过长孙晟,想让他帮着走关系,谋个更好的官,奈何长孙晟文官人脉少,平日还缺乏热络,皆不够仗义,怕受牵连。
  此事后不知怎的,还被长孙一族的长辈知晓了,他们亦怕被高府连累,也不找长孙晟说道,偏将高士廉辱了一通。
  从此,他就当没了这门亲戚,年节回个礼,问候一下外甥妹妹便作罢。
  他的官职不够格上朝,只听夫人说长孙晟病得不轻,外甥、外甥女和妹妹皆无法回门,本以为是长孙族箍着他们的托词,竟不知是真的。
  “官人上些心罢,我早同你说过妹妹日子不好过,瞧长孙族这般作态,不会将他们逐出长孙府吧?”
  “不能罢?”
  高士廉犹豫着回答,心头浮上的却是长孙族族长傲慢的口吻和不屑的神情。
  当日在茶馆,他辱了他一顿,还嫌他晦气,将他撵出了隔间,难保对他妹妹没起这等子心。
  一面想着,一面翻身就要爬起来,连夜去敲那右骁卫将军府的门,问个清楚。
  “官人何去?”
  “我去同他们说道说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然后又被赶出来?”
  高大人一下被臊红了脸,喃喃反驳不出口。
  “长孙家重族法,官场还颇有人脉,就算上达天听,也有的是人帮,我们怎么争?
  一旦被赶,别说分外甥些家产,就是妹妹的嫁妆也保不住。
  若是他们贱皮子的要让妹妹陪活葬,岂不还害妹妹丢了性命?
  官人冷静些,我们从长计议罢!”
  高夫人苦口婆心,心头亦是煎熬,高府瞧着花团锦簇,却皆是她用银子堆出来的罢,朝廷上没了位置,最是被人瞧不起。
  幸而容焕阁开得不错,赚利颇丰的同时,因着莫婤等人广结善缘,他们在
  高门大户中还存了些敬重,否则只会更加艰难。
  高夫人拉回了高士廉,熄了他的心思,同他一道歇下了,她却不知,连有长孙一族血脉的她外甥——长孙无忌,都被堵在了右骁卫将军院门外。
  右骁卫将军府,院门外。
  听了长孙安业的吩咐,小二脚程快,拉了匹快马,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去接族长去了。
  小三为了挣表现,也忙招呼了人手去找绳索,要捆了长孙无忌。
  备好人手,拉好麻绳,他们将长孙无忌团团围住,却见他平淡无波地瞧着他们,也不反抗,他们一时竟畏手畏脚,不敢下手了。
  这可是主子啊,长孙老爷还没死,他还有一贴身护卫在外围瞧着呢。
  念及此,众人更有所顾忌,一时就这般僵持了下来。
  使唤不动家丁,长孙安业怒火顿生,环顾四周,见看戏的人这般多,顾着面子,也想将自己立得更伟光正些,便忍了下来,开始诉说他们对长孙无忌多好,长孙无忌如何跋扈无礼,足足絮絮叨叨了好几刻钟。
  长孙无忌也不回嘴,就悠闲站着,时不时还蔑他几眼,不将他当回事。
  见他这般作态,本口都说干欲作罢的长孙安业,又来了火气,继续斥骂。
  吼得嗓子都哑了,他就下死命令,定要家丁绑了长孙无忌,还对着不肯动手的家丁拳打脚踢撒气,欲赶他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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