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由于插管、气切、创伤性抢救手段等等的损伤,那具小小的身体几乎青紫一片。
  李叙见得惯了,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相当熟练地开始缝合伤口、止血、改善肤色调整面容。
  林嘉敏没忘记要向老板汇报陈姜的状况,只是两人才刚一回到公寓她就突然开始发起高热。
  公司人手不够,还好陈姜的母亲已经退休赋闲,赶忙从市区赶了过来帮忙照顾。
  虽然在林嘉敏自作主张给她妈妈去电话的时候被陈姜大骂一顿,可她实在烧得厉害,盖了两床棉被还要打抖,林嘉敏实在不放心陈姜自己在家。
  所以就算被骂还是给陈母去了电话,然后才赶来殡仪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马不停蹄地又和李叙一道去了医院接遗体……
  “辛苦了。”
  吴桥听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年终派大红包给你。”
  林嘉敏倒也不和他客气,只说:“小于五位数的就别发了。”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但吴老板点头:“一定。”
  一定是一定超过五位数还是一定不派了?
  反正他没讲。
  “我再去看看陈姜,还是不行就送去医院打点滴。”
  林嘉敏说完朝吴桥挥了挥手,“车停在隔壁,我先走了。”
  说什么先走?事实上,下班时间早就到了。不过干他们这行,哪儿又有什么准点?
  吴桥笑叹了口气,“快去吧,辛苦你,嘉敏。”
  林嘉敏闻言转过头调侃一笑:“挣得够多,就算命好咯。”
  “许先生”,kevin问:“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许师宪说:“没有,卓云流留下。”
  卓道长这会儿也没耍宝,点头应下,“真人,要起扶乩术吗?”
  许师宪点头,“其二人七魄皆已散尽,我见黑无常有几句话问,辛苦你做乩童。”
  卓云流哪敢受他一句辛苦,赶忙低下头拱手摇头称不是。
  这话说得太玄,kevin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也确实不太关心这些阴阳先生们的工作。
  眼见着李叙也正从内室收好东西走了出来,二人都没再多闲话,同老板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殡仪馆。
  谁知道半夜会不会陡然来电,那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趁现在可以下班,赶快回去歇息歇息得了。
  于是一时之间,灵堂内除了赵女士和女儿小玥的遗体,只剩下许师宪、卓云流两位天师,以及还没离开此地的俗客吴桥。
  “我可以留下吗?”吴桥问,“我不放心……”
  “没有什么危险”,许师宪笑着打断他,“不过是问几句话送她们母女走,很快就结束。”
  “没有危险?”
  吴桥听他这话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嗤笑一下:“许师宪,你看我像傻逼吗?”
  可能吗?
  才刚说完,黑白无常都不一定保得住这两条孤魂,许天师现在却又告诉他此夜根本没什么危险,可能吗?
  “你来说”,吴桥指了指一旁装鹌鹑默不作声的卓云流,“你知道了,对不对?你来说,许天师支走所有人到底要干嘛?”
  这让他怎么回答!根本就是迁怒嘛……
  可一边是领导一边是上司,哪个都得罪不得,卓云流只能满脸为难地看了看许师宪,见祖师爷根本没打算替自己解围,于是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吴老板:“先生,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扶乩术就是请神上身,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危险,但以许天师的本事,又不是真的叫俗家人做载体,按理来说确实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他妈的是在说这个吗?”
  吴桥几步上前拽着许师宪的衣领,他转过头瞥了一眼卓云流指着门口说:“滚。”
  卓云流当然乐得不掺和这俩活爹的屁事,得令脚底抹油地就溜了。
  见此地终于人鬼都看不见半只,吴桥闭了闭眼,往肺里吸了口气,然后几乎是破口大骂道:“许师宪,你他妈的打算去死是不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棺材?那个连鬼影都还没找到的僧人?还是他妈的任何什么又能让你觉得有责任感的鬼东西?”
  “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管到死!管到死而复生然后又去死!你蠢不蠢啊?打不过不会逃吗?逃走啊,既然我们还什么都搞不清楚,那就先逃啊!就这样死,那跟他妈的几百年前有什么分别?我问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蠢货?”
  吴桥真是难得发火,他其实都是个几好脾气的人,能小声绝不大声,能讲道理绝不带一个脏字,可这会儿却像是发了疯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甚至连半句的辩解都不想听,只是咬着牙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许师宪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莫名的恐惧骤然填满他的大脑,抓不住,吴桥看着自己双手的指缝掉下一滴眼泪,他什么都抓不住。
  “吴桥。”
  突然,从许天师的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吴桥好像从一阵恶梦里醒过了神来,随后净心神咒就如一汪软水般沁入了他的眼、口、心、肺、四肢百骸……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松开手的,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就像是被清空了应用程序的计算机后台那样,正空空荡荡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哔声。
  “吴桥”,许师宪低下头,把什么东西绑在了吴桥的手腕上说:“我不会死,至少现在还不会,我也没有打算去死,至少现在还不打算去死。”
  “……为什么?”吴桥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的”,许师宪又笑,“天天,我不想叫你伤心。”
  吴桥的心猛地振动一下,然后一汪春日的暖泉就陡然撞破坚冰,哗啦啦地泄了满池。
  他张了张嘴,却连半句话都讲不出。
  许师宪打好了结,又自顾自满意地看了看后说,“我会告诉你的,天天,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那柄剑……”吴桥脱口而出地问,他低下头看,许师宪绑在他手腕间的不过是一段看上去完全不起眼的红绳,“这是什么?”
  “剑是用我的血养的”,许师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仍然盈满了笑意,“就像人类的脊骨天生存在曲度,我也并不是真的天生就做得那么好,一开始,我还是会感觉到痛。师父就把那柄剑架在我的背后,于是只要我觉得心脏在颤动,就用刀剜掉一片隆起的骨骼,直到脊骨竖直与剑刃无异的时候,就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剜……剜掉?吴桥不知道他在说某种比喻还是真的用刀剜掉了自己血、骨、肉,但,很疼吧?
  一定很疼吧?
  霎时间,他好像看见一尊泥菩萨正一刀一刀地把自己雕成封神榜上的样子。
  然后汗、泪、血混在一起,铸成座黯淡的金身。
  触目惊心。
  那一池子的春水在吴桥的腹中滚动,可是他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然后这个。”
  许师宪垂眸,珍而重之地用指腹轻抚那段红线,“这个是风筝线。”
  “风筝线?”吴桥不解,“什么意思?”
  许师宪不知道第几次扬起嘴角,从胸口翻出了那把小小的口琴,吴桥送给他的。
  他把原本冰冷的金属项链换成了另一段红绳。
  “抓住我”,许师宪笑着说,“当你握住红绳的时候,就是抓着我的咽喉,抓着我的命。”
  吴桥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间的红线,瞬间明白了过来,他说的风筝是他自己,许师宪是风筝,那这个……
  “现在,我把风筝的线轴交到你的掌心。”
  许天师认认真真地说:“天天,只要你收线,不论九天十地还是丰都鬼城,我都保证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攥着手中的红线,吴桥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好”,他看着许师宪的眼睛,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好,我相信。许师宪,你不许死,你要是敢去死,我发誓一定会比你更早去到阴曹地府,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划进十八层地狱,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许师宪听完不怒反笑,“不要这样,天天,那地狱都变极乐土了……”
  吴桥也被他气笑,叹一口气,搓了搓许师宪的胳膊说:“要好好活着,听到了吗?”
  “嗯。”
  “我去叫卓云流回来。”
  吴桥说着松开攥着许师宪的手,可许师宪却突然又施力握住他。
  “怎么了?”吴桥转过头问。
  许师宪笑着说:“我想吃桂花糖年糕。”
  “好”,吴桥也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后再次松开,“忙完就早点回来,我做给你吃。”
  “好,路上注意安全。”
  “你更是。”
  第42章 赵青
  当天夜里,吴桥回到公寓,横竖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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