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曹元通哼了一声。
  “我与大人看法一致,我也从不信他人的誓言。说的犹如唱的,又远不如做的。”周稚宁拢袖,对着曹元通略微一拜,“若大人对我依旧抱有疑虑,不如给我一段时间,届时大人您必能明白我心之所向。”
  曹元通咬了咬牙,仿佛在天人交战。
  这时,门口的那小太监又贴过来催了。曹元通攥着拳头朝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周稚宁,眼中深沉如水:“我信李显,李显信你,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周稚宁,我这个人向来记仇。你若是敢背叛我们北人,我便是拼了这个官儿不做,也不会叫你好过。”
  “是。”周稚宁郑重拢袖再拜,“小子在此先行谢过大人提携。”
  曹元通这才后退了两步:“去吧。”他语气难得软了一些,“到了该上殿的时候了。”
  xx年,下午x时,三年一度的殿试开始了。
  金銮殿,左右盘金龙,两列大开窗。明媚的春光如水般尽数倾泻其中,将整个大殿照耀的金碧辉煌,恍若通明。左右两侧分着着文武百官,头戴乌纱帽,手执玉笏,身着或青衫,或绯红,或深紫官服,脚蹬青云履。
  周稚宁头戴幅巾,身穿氅衣内搭道袍,里着旋子,脚登云履朝鞋,与自己的九位同年一齐静静等候在金銮殿外。
  当金銮殿的大门被两个小黄门推开,发出如历史般沉重的吱嘎声时,殿内的文武百官纷纷回眸看来。
  万千注视、团团金光之下,周稚宁与其余九位考生垂眸入殿。
  彼时,晚春的风争先恐后的从窗外涌进来,灌入周稚宁宽大袖袍,猎猎作响,清瘦修长。
  数十步之后,众人停步,拢袖垂首。唯有周稚宁抬眸,静静地望向最高处,正是哪儿,坐着即将决定她一生的人——
  皇帝。
  然而这个古代最高统治者隐藏在屏风后面,只有他身边的魏公公一甩拂尘,快步绕出,笑道:“咱家先在这儿恭贺十位新进贡士,能在几十位贡士之中脱颖而出,得见圣面。”
  客套话说完,周稚宁等人纳头就拜,高声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磕在金銮殿的地砖上,冰冷刺骨,也失去了所有的视线。
  接下来,周稚宁只听得魏公公又道:“接下来圣上将亲赐口试一道,以考察你们十位。还请诸位听好。”
  言罢,魏公公打开了圣旨,清了下嗓子,高声念道:“朕闻古之造理之士,务欲助君,志在行道,受君之赐,而民供之。所以操此心,固此志,以待时机之来,张君之德,布君之仁,补其不足,而节有余,妥苍生于市野。于斯之士,古至于今,历代有之,载之方册,昭如日月,流名千万世不磨。朕自为王为帝五十四年,尚昧于政事,岂不思古而然欤?抑志士之难见欤?诸生敷陈其道,朕亲观焉。”1
  这话的意思是说,古代有理想的志士都想助君施行王道于天下,一等到时机,就会帮助君王广施仁德,也会帮忙弥补君王的不足。这样的仁人志士从古至今,历来有之。但朕已经当了五十四年的皇帝了,在政事上居然也有疏懒怠慢之处。是朕不够自省?还是如同古时那般,能够帮朕弥补过失的志士,现在已经再难遇见了呢?
  口试题念出,在场的十位考生只有一炷香的思考时间。时间一到,皇帝就会依照自己的喜好随意点考生回答。这就极为考研考生的临场反应,以及心理抗压能力。但凡没有抗住,轻则语言混乱,名次不佳。重则殿前失仪,被打出殿去,永不录用。
  周稚宁闭着眼睛快速思考,周围安静到落针可闻,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一边慢慢地呼吸,调整自己的节奏,一边思考如何作答。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顶上敲响了小金钟。
  魏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时辰到!”
  紧接着,周稚宁就听到有宫女上前,移开了皇帝面前的屏风。
  “这第一个……”皇帝的声音雄厚低沉,从高处传来时,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就让那个叫杜华的考生作答吧。”
  第一个作答的人,承受的压力是别人的十倍。
  但杜华勉强撑住了,他先从地面起身,拢袖给皇帝行礼,再开始叙述自己的观点:
  “陛下,火燃于城,城民不知有火,自然无从防范。同理,陛下于政事有所疏懒怠慢,但无人面刺,陛下自然也无从防范。若要追责,尽是古之志士日渐稀少之由,所以陛下理应多多培养饱学之士,使他们进入朝堂为陛下分忧。”
  “那么,何为饱学之士?又如何使这些饱学之士如古之志士一般为陛下排忧解难?这第一步便是恢复周朝古制,以礼治国,使得士大夫人人通晓古人之风仪,自然就能达到培养古之志士的效果。”
  “其二,古之志士皆为君子,六艺之术不可不晓。所以,第二步陛下还应培养明朝士大夫们学习‘礼乐射御书数’,以此陶冶士大夫们的情操,达到使人心智纯净,不生邪念的效果。”
  “其三,所谓志士,同样要戒去口腹之欲,效仿颜回,能‘一箪食,一瓢饮’,俗人不堪其忧,但志士不改其乐。”
  “其四……”
  杜华的论点主要集中在教育方面,要求恢复古制,以古养今。
  这么洋洋洒洒说了小半个时辰,杜华才发完自己全部的议论。
  然而周稚宁偷偷瞥向曹元通所在处。只见曹元通翻了个白眼,小声飞快骂了句:“迂腐的小古板!”然后李显皱着眉,隐晦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曹元通又不甘不愿地闭嘴了,只是还在翻白眼。
  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完全没发议论,只是皱着眉将手上的名单翻的哗啦作响,然后往魏公公那边一丢,指着殿下道:“杜华身侧的那个,你怎么看?”
  考生们立即左右转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紧接着,一个身着儒士服的男人就快步站了起来,拢袖躬身道:“草民张峰雪,见过陛下。”
  “张峰雪?”皇帝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来了点兴趣,“朕记得你,你在会试上的表现很不错。文章辞藻华美、璀璨如明珠。”
  张峰雪脸色微红,显然得了夸奖很是兴奋。但他抑制住情绪,只微微一笑:“谢陛下赞誉。”
  “说说吧,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张峰雪一笑,道:“回陛下,志士之于我大明,于陛下,正如同水之于鱼、风之于鸟、土之于蚓,不可或缺。然而古之志士并非今之志士。若如杜华兄所言,真的恢复古制,那这些古制培养出来的志士,根本无法切实的为陛下分忧。所以,培养志士可行,却需得用明朝之法,明朝之律,培养适合明朝的志士。”
  “我大明如今以法治天下,那么今之志士就应熟悉大明律法。进可以下放到各个县衙断案追凶,退可以为夫子,继续为大明培养下一代俊才。”
  这个立意点比起杜华的就要新颖、先进许多,至少涉及到了与时俱进,不愧是周明承曾经提醒过要小心的人。
  皇帝为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张峰雪说的有些意思。
  于是在这般肯定之下,张峰雪继续生发,从“如何培养一个今之志士”的论点论起,并由此涉及到家风、地界、经济、历史诸多方面。内容丰富,精彩绝伦。张峰雪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旁边的杜华听了,面色略微惨白,额上滴汗,像是明白自己怕是比不过这张峰雪了。
  约莫半炷香后,张峰雪住了嘴,拢袖行礼道:“陛下,以上便是草民肺腑之言。”
  皇帝点点头,面上露出了一点微笑:“不错。”又看向魏公公,“确实不错。”
  魏公公笑道:“皇恩遍泽四海,恩露之下,才有了如同张贡士这般的人才。”
  “你说,这个张峰雪会不会就是平江笑笑生?”皇帝问道。
  魏公公笑道:“若陛下这样认为,那老奴也觉得张贡士像。”
  “你啊你,真是在宫里待久了,越发滑头。”皇帝叹了一声,“还是赵淮徽好,跟朕说话从不绕弯子。”
  魏公公笑出了一脸褶子:“老奴自然不能与赵大人打比,只是可惜赵大人今个儿事忙告假,来不了殿试。不然若是赵大人在场,定能与这位张贡士说道说道,说不定还能引为知己呢。”
  “那你是不够了解赵淮徽这小子。”皇帝轻轻一笑,“他这么推崇平江笑笑生,今日有机会见着真人,就是面前摆着刀山火海他都会来。事儿忙算什么?”
  两人说话的间隙,殿下跪着的考生们面面相觑,还以为皇帝格外喜欢张峰雪,打算不问试其他人,直接点为状元了。张峰雪也是如此想的,他唇角微弯,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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