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即将奔出城门的刹那,唐笙勒停了河曲马。
  她这是在做什么?
  瓦格人佯装撤退,企图引导守备军放松戒备;新政刚在整个辽东推广,还未显露成效;公文堆积成山,下一季的军饷还未筹措
  如此情形,主官却要撂挑子回京,只为弄清皇帝是否知道辽东亏空的原委。
  疑问问出口了便不再是疑问了,弄清原委就带着不信任的意味,这样简单的道理她竟忘记了。
  从前秦玅观淋雨也要阻拦她接下这个烂摊子,在她来时悉心教导叮嘱,生怕她惹上麻烦。可她如今却听了旁人一两句话,怀疑起她的用心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
  陛下明明说过君臣之间,博弈来博弈去,不过是信任二字在作祟,君不信臣,臣不信君,隔膜深了,猜忌就来了。
  秦玅观说了,在她心底,她们不是君臣,自然不会有猜忌。
  她这是在做什么?
  唐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抿紧了唇,重回马队。
  总督,您准备上哪去?夏属官急切道,辽东不能没您啊!
  去北境城墙巡查。唐笙咬着下唇,舔去血渍,走!
  第123章
  娘娘, 一切已准备妥当。容萍整理着裴音怜的披风,遮掩住她的面庞,阖宫上下都吩咐过了, 您重病中,不便见人。
  裴音怜摘下念珠, 放于容萍掌心, 指节凉得厉害。
  容萍握紧了她的掌心,念珠匿于两掌之中。
  天色暗了,宫灯依次燃起,照亮一小片天地。
  宫门落钥前,最后一队运送朝贡礼的宫人出了西直门。
  三辆马车沿街行驶, 渐行渐远。
  途经路况最为复杂的朝明巷时,巷道暗处隐匿着的规制相同的马车被人牵了出来。出巷时仍是三辆马车,车夫亦是相同的。
  第四辆马车朝着反方向奔去,沿着清冷的土路前行,绕至北阙沈府。
  等候已久的门子迎车入内, 提袍奔向惜春堂。
  老爷,来了!
  沈崇年摸着雀羽, 抚须道:是个姑姑么。
  看模样像是。门子答。
  沈崇年理顺幅巾, 这才起身往东厢去。
  他负手行在廊下,透过景窗瞧见了一道人影,步伐不由得加快了。
  小厮将人请进房内,上了茶点, 沈崇年忙追了进去。
  门阖上了。
  背身而立的人摘下连帽,露出一双仁慈的眼睛。
  老太傅, 别来无恙啊。
  沈崇年叩拜:老臣,参见太后。
  请起。裴音怜亲手扶起他。
  老臣从未想过, 来的竟是您。沈崇年请太后入座,自己则微弓着身,立于一旁。
  烛火轻曳,两只老狐狸已在这片刻里揣遍了对方的心思。
  出宫仓促,哀家只能长话短说了。裴音怜率先开口,皇帝病了,眼下未有立储诏书。太傅心中可有择定的嗣君?
  沈崇年笑了笑:陛下不过是辍朝一日,眼下议论此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哀家久居深宫,宫外的或许不知,但这宫内的可全在眼皮子底下。裴音怜敛眸,显出几分慈悲来,若是到时候再议,恐怕于朝局不利呀。
  那陛下沈崇年试探着她的准话。
  撑不过此次使臣离京了。裴音怜三指捻住茶盏顶端,没瞧沈崇年。
  给定的时间如此准确,沈崇年猜出了大概。
  今夜裴太后亲自前来,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带着这样大的诚意,怕是已经完成了布局,只待他带领门生故吏大力推举秦妙姝为帝。
  弘安公主身份尊贵,仁善宽厚,正是嗣君的不二人选。沈崇年下跪,苍老的声音宛若寒风卷席的枯叶,老臣愿竭全族之力,迎立殿下为嗣君。
  裴音怜笑意渐深:若真是如此,沈大人将是本朝头一位异姓王。
  推立贤君,乃是朝臣分内之举,何谈功劳呢。沈崇年轻飘飘地接下。
  已得准话,裴音怜满意地笑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
  今夜的宣室殿灯火通明。
  秦玅观指节的动作发了木,强忍着晕眩翻开成堆的奏折。
  她搜寻着匣子,想要找到唐笙的名字,视线却愈来愈模糊了。
  陛下,统领和府尹到了。宫娥通报。
  叫她们进来。秦玅观支颐,阖上了眼眸,方汀回来了么
  回陛下话,方姑姑去了不到半刻钟,想来还在路上。宫娥正准备引人,答完话才下去。
  秦玅观鼻息发了沉。
  片刻后,方六娘同方采薇一齐上殿。
  朕叫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方采薇听出她说话有些吃力,忍不住抬头查看,却只瞧见了秦玅观的发冠。
  陛下,冯将军的棺椁是冬日里运回乡埋葬的,凉州临近蕃西,气候干燥,微臣掘棺查验过了,他是被毒死的。方六娘陈奏近日调查所得的讯息,冯镇抚确实是摔下城墙而死,但依照惯例他这样的恩荫兵官,老将们都会照顾些,不会让他冲在最前
  微臣修书给长姐了,长姐说,他是战后巡查城墙,暗夜中没瞧清垮塌处跌落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蹊跷了。
  他们京中和凉州的宅院都清查过了,未曾找到什么实证。方采薇道,不过冯镇抚家眷被杀之日,微臣亲自去了一趟,一家人正准备迎接他凯旋,锅中还闷着肉食,桌案上还摆着牛乳香糕和甜酪。
  秦玅观睁开眼睛这两样都是太后宫中常备的东西。
  那形制可像是宫中的东西?秦玅观问。
  并不是,远没有宫中的精细,应当是自家做的。方采薇答。
  这两样,都是妙姝爱用的。秦玅观说。
  听到这句话,六娘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般,对上了秦玅观的视线。
  陛下,庆熙五年,冯将军曾被调为内廷卫,护卫太后所居的东六宫,后来才被调回凉州。她低声道,微臣查过了,庆熙三年至庆熙六年,太后宫中的太监宫女,除了容萍,全都了无音讯,竟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了
  微臣四处打听,终于从庆熙七年当差的宫娥那里听到了些流言,是有关于江太后的。
  先帝朝后妃众多,唯独裴太后和秦玅观的生母诞育了皇嗣,江皇后逝世翌年,裴音怜便被立为了皇后。
  宫中曾有人有说,江皇后难产是因为人从中做了手脚。
  流言亦是种斗争手段,庆熙帝曾下令彻查,还了裴音怜清白。
  秦玅观从前只当那是诽谤,如今却有些动摇了。
  说者话虽内敛,但方采薇光是听着都心惊肉跳。
  与冯镇抚亲眷被杀一案的王柱羁押在牢,微臣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只找到了给他银钱的人,那微臣亲自率人捉拿,那人吞药自尽了。
  方采薇接话:自尽的这人,旧日曾受恩于裴家。
  秦玅观忍着胃痛,直起些身,透过光晕看向面容模糊的两人:太后叫弘安到朝元山去了。
  陛下,是今日的事么?
  秦玅观轻颔首。
  太后这是要做什么?方六娘面露惊色。
  再过两日,就要朝会使臣了。方采薇低低道,丹帐汗国要联姻,太后怕是要担忧弘安殿下下嫁。
  秦玅观捂着腹部,忍不住躬身:她怕是想为妙姝谋夺这帝位了。
  朕这病来得蹊跷。秦玅观面色惨白,额角已渗出冷汗,她是要朕在这之前就驾崩。
  陛下!您的衣食住行核查严密,怎会,怎会?六娘眼底已显出泪光。
  半月前,朕便有觉察。秦玅观缓缓道,只有这安神汤有变动,换作了朕从前用的方子。
  她用了从前的安神汤,睡得确实比唐笙改过的方子安稳。太医院的医官也都核查过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玅观停药了半月,虽然睡得并不安稳,但精神却好了许多。昨日发病,秦玅观便暗中差人依照药案拿人,果然审出了东西这安神汤是容萍收买黄太医修改的。
  唐笙调离院判的位置后,黄太医一直违逆她的新药论,不相信古书上的安神汤有问题。
  这种又能讨好太后,又不带风险更改药方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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