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裴音怜歪头去抿,待到舌尖苦味消散后才说话。
  宣室殿有消息么,陛下是因何起病?
  这个不知道,只知道陛下昨日不寐,半夜起身了回, 再歇下就起热了。
  裴音怜任凭容萍给她擦拭嘴角,鼻息缓和:冯家那边, 如何了。
  王柱已经下狱了, 近来未曾听得异动。容萍继续喂药,侍郎大人那儿也递消息了,说是辽东局势暂定,瓦格人有退兵迹象。
  瓷勺探至唇边, 裴音怜却没有张口。
  太后?容萍轻声唤她。
  裴音怜起唇抿了大半,低低道:如此, 局势便定了。
  是呀,这天向着您呢。容萍也为裴太后舒心, 多说了好听话逗她开心,您的身子近来也好了不少呢。
  裴音怜抚上瘦得突出些的颧骨,苦笑了下:福相都消了,也就你这张嘴爱哄哀家开心了。
  您不信奴婢?容萍皱脸,故作难过,这药啊,排了躯体邪火,自然不养人,但您面色红润不少啦。
  好了。裴音怜含笑打断她,将阿狸叫来,哀家有话同她说。
  秦妙姝入殿时怀里抱着个长礼盒,笑盈盈地走到母亲跟前。
  给阿娘请安!秦妙姝道,阿狸方才在瞧使臣贡礼,您瞧,这是金真部送来的塔娜珠。
  这要戴在颈子上,倒真成和尚了。裴太后打量了眼,便叫秦妙姝阖上礼盒,你要是瞧上了,便拿去罢。
  真的?秦妙姝绽起笑,阿狸拿去送人也行?
  送人?裴音怜蹙眉,要送给谁?
  给惠明呀,就是同阿狸一起念书的那个,老爱扎个萝卜头那个!秦妙姝即答。
  裴音怜眉头蹙得更紧了,在她印象里,那孩子的相貌像极了幼时的秦玅观,那双眼睛也像江芜。
  裴音怜不怎么喜欢她,但瞧着女儿恳切的神情,又不忍心拒绝,只得颔首同意了。
  秦妙姝抱着长盒转头就走,脚步轻快,裴太后忙叫住她。
  站住,哀家话还未说完,你便要走了?
  您要起身了吗?秦妙姝放下东西,尴尬挠头,女儿服侍您!
  裴太后招呼她坐到榻边,气得轻拍了两下她的面颊。
  你呀。
  秦妙姝低头笑。
  明日你便到玉清观住上一旬,要是觉得孤寂,把那个什么萝卜头也叫去。裴音怜刮着女儿的鼻子,要听话。
  啊?秦妙姝不乐意了,我要陪着您,您怎么还赶我走呢?
  从前谁闹着要上道观的?裴太后语调淡淡的。
  秦妙姝说不出话了,裴音怜换了个角度劝她:朝元观离得不远,再去替哀家请一请那执一道人罢。
  只要阿娘想,我今日就去请第三回,但是晚上还回来。秦妙姝抱着她的胳膊轻摇,我不要离阿娘
  你都多大了?裴太后被她摇得头晕,但还是覆着她的手背,由着女儿撒娇。
  上两回去了,道士都说执一道人云游未归。秦妙姝抱紧母亲,女儿不如在宫里陪着阿娘。
  裴音怜轻拍她的胳膊,安慰道:那些超脱凡尘的,脾气总是古怪的。她许是要考验你的真心呢?
  阿娘
  你不愿替阿娘做事吗?
  秦妙姝摇头。
  那就去。裴音怜同她抵额,阿狸要乖。
  视线交错,容萍接住裴太后递来的眼神,在小半个时辰后,陪秦妙姝到宣室殿去。
  殿下,塔娜珠。容萍抱上长礼盒,跟在她身后。
  闷闷不乐地秦妙姝接了,垂头丧气地下了台阶。
  殿下,太后吩咐过了,待会见了陛下,您就说诚心去请执一道长的。容萍轻声提醒,别的莫要多说。
  本宫知道。秦妙姝步伐拖沓,一刻钟的路,硬生生拖了两刻钟。
  自从她从小萝卜头走近了,与秦玅观相处的时间也不可避免的增多了。这段时间陛下教了她许多,她也渐渐从皇姊不苟言笑的面庞上,清泠泠的语调中,体会到了温情。
  她本来还和小萝卜头商量好了,上午她来侍疾,午后秦妙姝侍疾。晚些时候,她们一道去宝华殿为太后和陛下祈福,这下全乱套了。
  秦妙姝只是心性纯善了些,但和傻不沾边。她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惴惴不安母亲今日同她说了那样多,容萍姑姑又叮嘱了她那样多,那她离宫的这段时间,定然是要发生什么了。
  宣室殿内秦长华正侍疾,她捏着帕子立在榻边,陪着倚榻阅折的秦玅观说话。
  这账目,会瞧了么。
  会了,所以这数目是对上了吗?
  对上了便是硕鼠么?
  总觉得不太对。
  朕也觉着不对。
  您信她吗?
  信。
  秦妙姝入内时,两双眼睛都瞧着她。
  妙姝来了。秦玅观憔悴得厉害,说话声很轻。
  给皇姊请安。
  秦妙姝不敢正眼瞧她,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通太后教的话。
  如此,你们便同去罢。秦玅观阖折,看向方汀。路上注意些,叫六娘多安排些人护着。
  是。方汀欠身,缓缓退下,前去安排此事。
  秦玅观答应得这样爽快,妙姝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更重了。
  皇姊她从喉头挤出两个字,脑袋垂得更低了。
  秦玅观搁折,静待她的下句话。
  跪着的人沉默良久,沙哑道:妙姝,妙姝其实是不想去的
  奏折落下,瓷色纤弱的手腕枕在封页上。
  太后的病要紧。秦玅观掩唇缓了缓,若是请来了执一,也好替朕瞧瞧病。
  她动了动指节,示意小萝卜头和妙姝一同退下。
  秦玅观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待人走远了,强撑起身坐在榻边。
  昨夜起病突然,秦玅观忆起唐简的遗书心就会绞痛,从书房回寝殿的那小段路走得头晕目眩,喉头涌着腥味,忍了片刻便咯血了。
  消息盖住了,但秦玅观染上重疾却是真的。
  方汀进来时,秦玅观欠着身,膝上的手腕都快搭不住了。
  陛下!方汀蹿上前,慌忙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手腕被人攥住,秦玅观借着她的臂弯直起身,喝退了前来探查的宫娥。
  叫六娘和十二。秦玅观眼眸坚毅。
  *
  衙门前,唐笙已经探着脖颈看了好几回了。
  五日前,她挑灯写了陈情折,连夜发去京师,算着时间,这几日陛下的回折子也该来了。
  总督,马备好了,这会出发吗?夏属官牵马过来,同唐笙一起看向送信差役常来的方向,这个时辰了,今日怕不会来回折了吧?
  唐笙听不进夏属官的话,应付似的摇头,从她手中接过缰绳。
  您昨日吩咐过了,今日要去巡查城墙修缮状况,兵官们这个时辰都等着呢。
  知道了。唐笙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了个方向。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心情闷重的唐笙以为是随行官差,没有回头。
  您听!夏属官语调上扬,总督您听!
  唐笙静心去听,果然听到了清浅的马蹄声,当即拨回了马头,往声响处疾驰而去。
  行囊随着差役颠簸,唐笙盯着那抹人影,挥动马鞭。
  唐总督,邸报来了,邸报来了!
  差役举着行囊冲来,唐笙没要他下马,在半空中接了。
  马匹还在前行,唐笙来不及勒绳,翻起了里头的东西。
  公文、邸报、商引、奏报
  唐笙从前翻到后,又从后翻到前,没看到自己的密折木匣。
  没有回折吗?!
  差役踉跄下跪:回总督话,这两日都没见到京中来的驿官,想来折子应当明日才到!
  唐笙将行囊抛给了他,腕上绕了两圈缰绳就走。
  河曲马奔得飞快,几乎是擦着夏属官离开。
  总督!
  唐大人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渺远。
  唐笙的眼眶被夹杂着沙粒的凉风垂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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