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咳了一声,虽有些不忍,但还是实话实说,“如若顺利,五六日后我便会启程回京。”
贺之盈一惊,神色黯淡下来,“这般快。”
容惟深邃的眸子望着她,没有说话。
洪旭辉已落网,找到账簿便是这几日的事,收尾的事自然不必他去做。他的好弟弟此刻正逮着机会治他个无诏离京的罪名,回京之事迫在眉睫,他已在济江待了一月有余,实在无法再逗留。
山洞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女娘浑然不觉,但容惟耳力过人,尽收耳中。
“他们来了。”他淡淡道。
贺之盈反应了一瞬,便要站起身子,但左脚传来的痛楚令她瞬间脱了力,往地上跌去——
腰间一紧,一股大力将她一托,她还未反应过来,眨眼间已站直了身体。
她抬目去看揽着她的腰的郎君,那人触到她的目光后如触电般火速收回双手。
眼看他如白玉般的耳垂变得血红,女娘不禁抿了抿唇压制上扬的嘴角。
容惟面色微恼,快步走到洞口,朗声将长风同霜云带来的人马唤来。
“娘子,您的脚……都怪婢子不好,若是婢子坚持同娘子上山,娘子也不会受伤了。”霜云甫一见到贺自家娘子一瘸一拐的模样,便泪盈满眼,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内心自责得要命。
见着霜云如在泥里滚了一遭,她的内心也不好受,拿帕子擦了她的眼泪,安慰道:“好了,我没事。回府再说。”
霜云点点头,开口唤人上来一同搀扶自家娘子。
那护卫还未靠近贺之盈,长风忽感觉周身被带起一股风,定睛一看,自家殿下已一个箭步冲到了贺娘子身旁,阻了那小厮要搀扶的手。
“你下去。”他沉声命令,不怒自威。
见着自家殿下终于同贺娘子消除矛盾,环绕周身多日的沉重气息和缓了下来,长风暗暗松了一口气。
外头雨势虽减小不少,但仍坠着雨珠,长风跟在容惟身侧打着伞,而她同霜云则由贺府的护卫打着伞蔽雨。
坡道湿滑,贺之盈的脚因受伤更加无力,脚下不住地在污泥中打滑,幸而身侧的那人大力地握着她的臂膀,才不至摔倒。
贺之盈注意到容惟先前在洞中已干透的衣袍又被斜雨打湿,但他似不觉般,专注地望着前方。
女娘心中一热。
山脚下停着马车,还拴着不少匹马。
长风请示道:“公子,您是骑马还是坐车?若您坐车,属下将您的马牵回去。”
容惟应答果断,“坐车。”
在一旁听见了他二人对话的贺之盈一怔,“你骑马来的?”
他竟冒那样大的雨骑马前来,难怪先前见到他时他衣裳半湿。淋了一路的雨,他还走了那样远的山路寻她……
贺之盈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眼波流转,喃喃道:“兰衡哥哥……”
一旁的长风闻言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惊异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
殿下的小字一向是陛下同皇后唤的,而现下殿下不仅将小字告诉贺娘子不说,还允许贺娘子这般柔情蜜意地唤他如此肉麻的称呼……
长风立即意识到,完了!一向冷静自持的殿下竟还是彻底被贺娘子攻下了!
容惟的耳垂立刻染上绯色,不自在地握拳轻咳了一声,“上车。”
女娘由霜云搀扶着上车,背对着他们主仆二人之时——
高傲的郎君瞪了一眼瞠目结舌的长风,眼中警告之意明显。
长风连忙收回神色,低下头。
女娘并未发现二人的小动作,回过身来,一如最初唤他上车般:“快上车呀。”
第35章
“娘子,表公子回来了。”
房门被霜云轻轻推开,外头悬挂的宝盖珠络琉璃灯散开的灯光悄然洒入静谧温馨的寝房。
贺之盈正用纤细的指尖拨弄着柔嫩的月季花瓣,闻言侧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天已擦黑,此时正是戌时三刻。
她嘟囔道:“怎的回来这般晚。”
今日送她回府后不久,他便立即出门去了,竟出去了这样久。
霜云未听清,疑问地唤了声:“娘子?”
贺之盈索性从软榻上起身,“走,去风竹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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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府入夜后纷纷点亮悬灯,府中灯火星星点点,霜云和紫锦一人手提着一盏灯笼,跟着贺之盈行在通往风竹院的小路上。
贺之盈左脚崴伤了,行得比往日慢了些。
霜云心直口快,忍不住问,“娘子,您就这样原谅表公子了?”
一旁的紫锦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贺之盈却毫不在意,“他那日说话委实过分,我也确实图谋他的权势,既他已表明想要我诚心相待,我也别有所图,那也不必再计较之前的事了。”
虽然因着他先前种种行为,她目下对他着实没有几分情意,但既然日后要成婚,她认真待他还是做得到的。
霜云仍旧忿忿不平,“表公子这般眼高于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天神下凡呢。我瞧着他一点儿都配不上娘子。”
贺之盈哭笑不得,但内心却哀叹,她又何尝不想有机会选择自己中意的婚事呢?若是没有三皇子,她前世或许能寻到中意的男子,而不是被当作一颗棋子为人摆布,今世也不必如此紧迫,每日如有把利刃悬在她的头顶,费了不少功夫才解决这个傲睨一切的表兄。
她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直接一步到位,解决三皇子就好了。
她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袋,回过神,发现已行到风竹院外。
紫锦出声道:“咦,怎的没人守在外头?”
贺之盈知晓,表兄院中人事虽简单,但以往总是有两个小厮候在院门。
她道:“进去看看。”
穿过那条竹林小径,院中竟也是空旷,一人都无。
贺之盈眉心微蹙,心下生疑,莫不是又出门去了?那为何她的人手没有来回报?
她将目光落在那点亮着灯的寝房上。
她吩咐道:“你们在此处等我。”
说完便抬步,她左脚受伤,步下缓慢地朝那寝房走去。
风打树叶,击得沙沙作响,夏蝉开始鸣叫,一片响动之下,紫锦同霜云提着两盏灯笼侯在院里,微弱的光如两个沉静星子坠落在漆黑小院般。
光亮自门扉的小缝中泄出。
贺之盈眉心微皱,怎的连门都未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念及他的安危,她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
门内传来些细微动静,贺之盈试探地唤了一声:“兰衡哥哥?”
门内人似是被她惊动,那声响大了不少,瓶瓶罐罐碰撞声清脆,夹杂着细微的衣物布料摩擦声,听上去很是慌乱。
心中疑云更甚,莫不是三皇子又派贼人前来?!
贺之盈未细想,将门推开——
只见正对着门的红木桌旁,英俊郎君衣襟敞开,露出如玉一般莹润的结实胸膛,但腰腹间却胡乱地缠上了几圈绷带,隐约有血红渗出。
而房中的另一个男子手足无措,面色慌乱地看着她。
长风慌忙地喊了一声:“贺娘子。”
今日捉到洪旭辉,殿下套出他的私宅位置后,院里的暗卫们立即悄摸地从小门出了府,跟上殿下一同前往。对方的人手在先前的交锋中元气大伤,但他们也落不着好。
殿下料想今夜对方不会再有动静,贺府中一向清净,便将那些暗卫们都留郊外的秘宅中了,令他们破晓时再悄悄回府,此刻他们要么正在养伤,要么留下收尾。
但长风未想到,贺娘子大晚上忽然造访风竹院,他忙着在给殿下上药,蝉鸣聒噪,他一时间竟未听见贺娘子的脚步声同气息。
因着被塞过几回美人,甚至是小倌,殿下很是忌讳旁人擅自闯入寝殿内,以往便因此发配了不少人,贺娘子如此贸然闯入,殿下又该生气了……
长风不由得将目光挪到身旁坐着的郎君身上,只是他家殿下连看都不看他,直直看着贺娘子,但观其面色,不似愠怒的模样。
长风挑了挑眉。
贺之盈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她是头一回看到郎君如此情状,下意识地便想移开眸子,却被他胸膛上的一处印记攫住了眼眸……
贺之盈身体一僵。
那是一个小小的胎记。
如月牙一般……
熟悉的形状让她脑中有无数道惊雷炸开,她恍然地正要定睛细瞧,怎料那郎君就立即将衣裳合上了。
男人一边系着衣裳,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先下去。”
长风应了一声,手脚轻快地将红木桌上的放着几瓶伤药的托盘端了下去。
直到长风将门阖上,贺之盈仍旧如同被定在原地一般,双耳都开始鸣叫。
怎么表兄会和那太子有一样的胎记……
她脑中顷刻间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太子,那个与她翻云覆雨后杀了她的心狠手辣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