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奕霄听故事一般听呆了,黑胖子抿掉碗里最后一口酒,拍拍奕霄的肩膀笑道:“小伙子,有些自信!我看你面相贵重,将来要有大出息的!”
奕霄忙拱手相谢:“先生指点,小子如醍醐灌顶!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黑胖子笑道:“你努力考吧,考上了,自然就会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勤中书得缘面君
人最怕的就是彷徨没有方向,一旦有了目标,一切难事反而被淡化了。
奕霄写了家书回杭州,婉言谢绝了自己丈人爹顾教谕让自己早早回乡的好意,请他再等三年,下一科后再和顾柔拜堂合卺;并把自己考内阁中书,同时筹备下一轮考试的意愿告知了父母。家里见孩子能够远飞,也只好同意他的主张,从杭州汇兑了一些银两助他渡过难关。
奕霄天资聪颖,若不是于敏中作梗,并不至于落榜。而他考内阁中书,因为是极小之事,并未落于敏中之眼,很容易就考过了。赏了八品的顶戴,先在内阁里学习,一般也就是那些官样文章的撰拟、记载、翻译、缮写,虽然有些无聊,但也有一份微薄的银子可以糊口,还可以认识许多人。
奕霄一考进内阁,就遇到那天在大酒缸碰到的黑胖子,却才知道,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南钱北纪”中的大才子纪昀纪晓岚!
纪昀性格颇为豁达,虽然官场蹭蹬这些年,竟还只是个四品官,但是也不以为意,他做的事是默默为乾隆编书——以《四库全书》之大、之全,不是三五年,也不是十来年就可以完成的大任务,因而暂时未见成效,纪昀也只能在“无功而劳”的状态下继续卖命。
奕霄心中感佩,执意要请纪昀喝酒。纪昀笑道:“还是那日大酒缸如何?”
奕霄不好意思地说:“我虽不是嫌弃那个地方,但我请堂官喝酒,那儿也未免太寒酸了。而且——”纪昀笑着接话道:“而且我看你也不会喝那个酒!”两个人相视一笑,决定找家清净的酒馆喝一次南酒。两个人边喝边聊,竟有莫逆的意思,奕霄平素不饮酒,一会儿就有些微醺,一肚子苦水就要往外倒:“我虽不敢自称‘神童’,但历来考试都没有落榜的。这次落榜,本来还算想得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谁知道是有人作弄,我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再走科举这条路了!”
纪昀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劝道:“朝中有人好做官,我在官场这些年,也是栽在这一条上。不过,我们做官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多捞两个钱,做生意不也一样?若是为了名垂后代,写书画画不也一样?若是为了权力——呵呵,谁的权又能高得过圣上去?弄权太过,反而遭忌,你是读过史书的人,这点子道理应该也明白。”
奕霄点点头道:“这我明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从今而后庶几无悔。”
“有志气!”纪昀赞道,“内阁中书活计散碎,你不如到武英殿来帮我修书,虽然是个清贫差使,但是不比其他地方俗气,且天下图书几乎都在我那里,想怎么读就怎么读,好不好?”
奕霄笑道:“那敢情好!坐拥书城,何假南面称王?”两人一同大笑,一顿酒喝得尽欢而散。
武英殿修书的工作适合静得下心来的人。奕霄年纪虽轻,倒是能静能动的性子,既然跟着纪昀,便也放开以往心里的那些不平,安安分分读书、修书,这种阅尽古今图书的感觉,对一个求知若渴的少年郎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加之纪昀也时常过来指点二三,奕霄颇觉自己的学问大有进益。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纪昀是个胖子,十分不耐热,平时校对书目,动辄汗流浃背,仗着武英殿这种荒凉地方平素没有人来,他喜欢脱得只剩个薄褂子,或者干脆赤着上身,把那些整套的朝服都丢在一边。可这日正干到下午未时最热的辰光,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拍手心的声音,纪昀一下子慌了:“不好!皇上驾临了!”
奕霄也帮着着慌,拿来纪昀的衣服帮他穿。可纪昀一身臭汗,那葛布褂子刚着身就被洇透了,扣子被指尖的汗水浸得湿淋淋的,根本扣不上。耳闻着拍手的声音越来越近,纪昀灵机一动道:“我反正日常在几处当差,今日皇上若问起来,你就说我不在这里好了!”一骨碌钻到桌子下面,用上面的桌布挡着自己。
奕霄见这么不靠谱的行为,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办才好。而时间已容不得他细想,眼见一身蓝色平金妆纱龙袍的皇帝已经进门,他要紧伏地请安,头都不敢抬。
乾隆进门,坐在太监铺设好明黄坐褥的条炕上,一人倒上凉茶,两人在旁边打扇,乾隆适意地环顾四周,问道:“纪昀呢?”
奕霄瞥眼一看,武英殿这种地方,平素没有堂官过来检查,大热天中午的,大部分都不知道溜到哪里钻沙去了,此刻殿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不得不亲自奏对,因而战战兢兢道:“回禀皇上,纪……纪昀刚刚出去了……”
“哦——”乾隆的眼睛突然瞟见对面桌子下露出来的汗巾一角,便带着点作弄人的笑意,呷了一口茶,坐在条炕上悠然说:“他是这里的主事,典守者不能离其职。朕就坐着等一会儿吧。”
奕霄头上冒汗,不安地等了一刻钟的样子,赔笑道:“武英殿里炎热,皇上注意保重圣体。等纪昀回来,臣让他速去递牌子觐见。”
乾隆淡淡笑道:“不要紧。非宁静无以致远,武英殿再热,心静也能自然凉。”他听奕霄说话带着点稚音,又瞟了他一眼,可惜他低着头跪伏在地,只能看见身形,不能看见面孔。乾隆有心捉弄纪昀,心思也不在奕霄身上,也就瞟了这一眼,继续喝茶不言。
他不言,奕霄也不敢多言,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一层一层地出,心里恼恨纪昀丢了这么个难题给自己,又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才肯起身离去,让自己结束这番身心的苦刑。他难受,藏在桌子下的纪昀更难受!桌子下面不透风,本来就怕热的身子更是溽热难耐,只觉得时间格外难捱,大约半个多时辰都快过了,外面的情景又一概未知。纪昀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从桌角围布的缝隙中隐隐能看到奕霄的衣角,他便轻声问:“喂,老头子走了没?”
这话一出,乾隆“噗嗤”一笑,且除了奕霄急得一头冷汗之外,其他侍奉在殿里的人也都随着乾隆笑了起来。乾隆故意板着脸说:“纪昀你好无礼!在朕面前出这样的轻薄之语,你如何解释‘老头子’三字?解不出来,就是‘大不敬’!”
纪昀在桌子下面道:“臣有解,可是臣未穿衣服……”
乾隆又是一声笑,对旁边道:“马国用,把他那身衣裳塞进去。”
纪昀艰难地在桌子下面穿好了衣服,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奕霄偷眼望他,他却并没有惊惶神色,反而皮了脸笑道:“臣失仪了!”乾隆“哼”了一声,故作厉色:“说吧,‘老头子’是什么意思?”
纪昀从容叩首谢罪:“臣有罪!不当故作谑语,不过古人说‘万寿无疆之为老,顶天立地之为头,父天母地之为子’。皇上万人之上,可当此三字。”
乾隆知道他胡说八道,但是又喜欢他这捷才,大笑了一番道:“就会胡说,唐突古人!起来吧。”问了一会儿修书的事,见殿里其他人还跪着,他心情大好,指着奕霄道:“你们堂官糊弄着你帮他欺君,你也听他的!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