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其他几队射出荧荧的火箭,箭上有易燃的火油,很快又点燃了几座毫无防备的毛毡帐篷。
  营帐燃烧的火光变得亮起来,忙着扑火的靺鞨士兵无暇顾及从天而降的援兵;即便想要顾及,马上的人居高临下,巡防的士兵一时也无还手之力。
  但凤栖遽然发现东辕门那边黑幢幢的影子也在起伏簸动,马蹄声清脆,由远及近。
  “那边!是不是你的人?”她问。
  “不是。”
  东辕门来的队伍渐渐看清了轮廓。
  而后,温凌洪钟似的声音响起来:“别乱!围住他们!”
  东边那些黑幢幢的影子起起伏伏,开始向两边包抄。浮图铁甲摩擦时发出锵锵的声音,马蹄“嘚嘚”由远而近,又裹往两翼。
  凤栖有些慌乱,扭头说:“从来路走!”
  也只有这样一个法子。但阵势已经有点乱了。
  常胜军经验尚算丰富,很快拨转马头,朝西北、北两个薄弱的方向冲击过去。
  主将的归来,让一时慌乱的靺鞨士兵也渐渐平静了。营地里响起刀剑碰击的刺耳声响,不时也有人落马。
  乔都管在最前面,喊:“赶紧走!不要恋战!赶紧走!”
  他领的众人纷纷提马驰骋奔逃,完全不顾要救的人了。
  唯有高云桐向斜后方看了看凤栖:她到底还不如骑兵娴熟,圈马慢了几拍,人也有些摇晃不稳。此刻看去,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盈盈的泪光。
  “别急。”高云桐勒了勒马缰,“我等你。”
  因高云桐这句话,凤栖心情平静了一点点。
  此刻顾不上太多,努力圈正马头,望了望星空找准了西北的方向。
  见她准备好了,高云桐一拎马缰:“走。”
  她跟着拎马奔驰。
  刚刚乔都管的人已经开了道,一路上火光熊熊,尸体横斜,马匹不小心会趔趄,但敢于阻拦的人没有。
  凤栖听得见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了,不敢稍有懈怠,只管跟着一路往前。
  西北是个缓坡,但山势绵延,岔道很多,似乎总看不到下山的路。马匹的步子开始吃力,暴涨的溪流濡湿了两岸的泥滩,驰骋也愈发踉跄。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只见东边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但西北方向仍是一片暗沉沉的漆黑。
  “等一等。”高云桐突然勒马说。
  “怎么了?”凤栖正是骑马骑得天昏地暗分不清方向。
  高云桐说:“这里岔路多。我先隐隐看见乔都管他们的马队的,绕了几个弯,看不见了。”
  面前是一条窄道,只容一匹马通过,但地上设了铁蒺藜,应该是靺鞨人布下的防御。
  “怎么了?过不去了?”看不清路,凤栖不由有些慌,马匹靠近了他的,“怎么办?”
  高云桐说:“你盯着他们的追兵,我试试能不能拆掉铁蒺藜。”
  下马用刀撬地上荆棘丛般的铁蒺藜,手很快被铁丝扎出了若干口子,血流了出来。
  但凤栖更担心的是追兵。她耳力好,很快就慌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高云桐一边安慰她“别急”,一边皱紧了眉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而手越发变得血淋淋的。
  凤栖扭头往后看,东方一片鱼肚白,恰成了山下升起的黑幢幢影子的背景,马蹄踩过泥泞的溪岸,泥点子四溅。
  “嘉树!硬过吧!不能等了!”
  她的话刚刚说完,一支羽箭从她耳边飞过,唬得她的惊叫随着一阵寒冷的东风一起咽了下去。
  山下道路上,不足百步的距离,她看见挽弓的那个影子:铁黑盔、铁黑甲,深灰色的绒斗篷,兜鍪护着额和脸颊,顿项遮着脖子和下颌,露出的那半张白皙面孔杀气腾腾。
  凤栖不由自主地揪紧了缰绳,而她的马也像是明白态势一样,不由地后退了两步。
  而对面的温凌立刻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箭镞直指向她的脸:“你敢动半步试试!”声音沉得宛如砸在地上的礌石。
  凤栖在羽箭的射程之内,她看得出温凌的蓬勃怒意,和平常那种迁怒发脾气的恼怒完全不一样他这支箭,真的会射穿她的身体而不会有丝毫犹豫。
  事到临头,凤栖反而看开了、平静了。
  逃跑看来渺茫,那么先拖他片刻,看能不能给高云桐找个逃跑的罅隙,然后就死在温凌的箭下也算得了个痛快。
  她冲着温凌微微一笑:“大王要杀我了?”
  温凌溢着杀气的双眸微微一弯,冷笑声从顿项铁甲中硬邦邦地传出来:“你还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凤栖,你一回又一回地试探我的底线,大概就是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杀手?”
  他想着翠灵,想着其他死在他手里的女子,觉得凤栖真是天真得可以!愚蠢得可以!
  凤栖一声娇笑,圈过马背对着他的箭镞,紧张得发抖也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杀吧。我早不想活了。”
  拎马慢行了两步,眼睛直直地看着还呆立在铁蒺藜旁的高云桐,示意他赶紧从铁蒺藜的缝隙里逃出去,说不定一时不会引起温凌的注意。
  然而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去,锋利的箭镞割开了她的斗篷和衣衫,她不由自主身体一仄,胳膊过电般一痛,然后顿时就湿淋淋的,流血时好像没有想象中疼。但她的马惊惶了,原地转了一圈半,才稳住,喷着响鼻。
  “亭卿!”铁蒺藜那端那个人喊她,就喊了她的小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听到的,也不知道这会儿喊是什么意思。
  凤栖觉得他不抓住这样白驹过隙般的宝贵机会,反而暴露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她瞪了高云桐一眼,然后猛地扭头睥睨地望着温凌,厉声喊:“你杀啊!我等着呢!”
  温凌冷笑着:“我的凤栖啊,我看是前面几次打轻了,才叫你有了可以在我面前恣意妄为的错觉。”
  他慢悠悠地勒着马缰,让马小步地往前逼了过来:“我会成全你‘不想活’的心意。只是怎么死,要我说了算。”
  他把马鞭插到腰间:“这个,我都嫌它轻了。”
  温凌确实懒得看那头的高云桐区区竖子,收拾完凤栖再收拾他也来得及,还不配他冀王亲自动手。
  他慢悠悠又抽了一支箭,一会儿对准凤栖的头脸,一会儿对准她的胸膛,像是在玩弄他的猎物。她果然还是恐惧的,捂着胳膊的指缝里渗出鲜血,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他便笑了起来,笑着叹气,叹息她的不自量力,把自己弄进了死胡同。
  而拇指终于勾紧了弦,把弓拉成了满月。
  高云桐又用吴语大声说:“凤栖,脚脱出马镫。”
  凤栖不知他的指示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就听从了他的意见。
  几乎是同时,温凌的一箭电光石火般射出来,正中她身下那匹马的侧颈,鲜血喷泉般滋了她一身,而偌大一匹马嘶鸣一声就轰然倒地。
  凤栖因为没有踩住马镫,所以没有被侧倒的马压住。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周身都痛,却是自由的。
  高云桐已经猛虎般冲过来,护在她身前,说了一句“别怕”。
  温凌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打扮得灰扑扑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简陋的皮甲,只能挡挡斜剌里的箭,都经不起刀斧的劈砍;手中有一把朴刀,估计根本砍不透他的“铁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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