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我们成亲。”
  ……
  ……
  青年眼睫一颤。
  那把寒泉似的声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满堂的人都听见了。
  妙娘怔怔抬头,似乎是意外,修道的女子,是否说话都这般直接。
  卢远鸿的目光逡巡在这对师兄妹之间——闻说,青云宗大师兄与剑仙首徒关系极差。
  又闻说,剑仙首徒与青云宗少宗主有元婴合籍之约。
  “哎呀……哎呀……”卢远鸿擦了把汗。
  谢玄暮没说话。
  一道法阵忽而亮起,升腾在棺木之上。
  众人看到黑雾缓缓从棺中溢散开来。气息浓烈而压抑,轻易便能勾起人心的不安。
  涤魂静神的灵力涌动,吞没了黑雾,十数息之后,化作流萤般的微光降在黑沉的棺木上。
  “邪气除,往生无拘。”玄衣玉带的青年望向那形容憔悴的妇人,道,“天道有恒。今生福报未尽,来世加倍得享。你家郎君的轮回会很顺遂。”
  妇人扶着棺木的手滑落又攀起,半晌,咽泪点头:“多谢仙师。”
  再没提让妙娘生随死殉之事。
  青年的无名指又不自觉落在青玉扳指上。
  心念回转几霎,便猜到朝笙不过是为了诱敌才说出这样的话。
  以凡人为饵,难免伤及无辜。剑痴在这件事情上分外坚定。
  这次下山诛邪的,是苏珏或者其他弟子,他的师妹都会做这样的决定。
  但一道前来的人是他。
  谢玄暮露出个散漫的笑来:“师妹,你刚刚说什么?”
  朝笙的手落在白露上:“没听清吗?”
  那双桃花般的双目微弯,潋滟的流光在眸中闪烁。
  谢玄暮任白露的寒意落在了衣袍之上。
  “没听清。”
  ——若再听一遍,让白露捅他一剑也无妨。
  “我们成亲。”
  ——但剑痴便真信了他真没听清。
  卢远鸿猛吸一口寒气。
  上元还有十四日,骊城卢府张灯结彩,红绸如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卢府公子卢盈川火冒三丈:“怎么外面都传本公子要成亲了?三书六礼同谁过的?”
  小厮拦着他:“城主在和仙长们议事,公子稍安勿躁。”
  然而卢盈川根本就拦不住:“仙人也做不了小爷的主,我倒要看看是要让我娶谁。”
  绕过照壁,穿过垂花门,长廊曲折,冬日里,池上几点残荷,冷白的雾气往上浮着,锦衣朱裘的卢公子往书房跑去。
  他是卢远鸿的老来子,这位骊城城主前三十年在修道路上蹉跎,四十多岁后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宠得无法无天。
  卢盈川甩开揽着的侍卫,直愣愣撞进了书房:“老爹!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娶妻!”
  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卢盈川有些犯晕,书房里有好几个人。
  负剑的少女撩起眼睛,望了他一眼——
  前些日子,在城东最大的酒楼,卢盈川听了一出话本子。
  容如皓雪的神女误入凡尘,飞天的发簪被个放牛郎偷偷藏了起来。神女飞不上九重天,只好嫁给放牛郎。
  诚然卢盈川认为放牛郎卑鄙,可说书先生口中的神女又太美丽,卢公子忍着不爽听完了。
  ——三清在上,这位仙子也丢了发簪吗?
  如果是娶她——卢盈川决定收回前言。
  然而一个声音闲散道:“是我娶妻。”
  卢盈川头上的朱缨冠晃悠悠,对这人的态度很不悦。
  语气分明从容,却带着点傲慢。
  卢远鸿扶额,“盈川,你先出去!”
  卢盈川不乐意了:“怎么了?”
  卢远鸿一个头两个大:“外面的人干什么吃的?”
  卢府的侍卫这才冲了过来,两个大汉动作熟练,架着金尊玉贵的卢公子出了书房。
  “还望仙长海涵。”卢远鸿对朝笙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性情初有了解,生怕自己的儿子被劈成两半,“犬子年幼无状。”
  朝笙随意“嗯”了一声,道:“继续说。”
  卢远鸿见她确实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倒没注意到谢玄暮的眉头微蹙,复又松开。
  “我已给亲朋好友发了帖子,言家中后天有喜事。届时,谢仙师便作我家郎君,朝仙子则以我故友遗女的名义出嫁,一应礼数都周全,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不过三日,卢府便已装点得一片喜庆。周围的百姓啧啧称奇,猜测着谁家姑娘敢嫁给卢城主家的混世魔王。
  “恰好犬子确实也快到了成亲的年纪,府中早有准备。”
  卢远鸿如今是真心实意想解决掉邪气的事情,故而十分的配合。
  “劳烦你了。”谢玄暮的目光往外,望见檐上红绸在北风里猎猎飞舞。
  “除魔卫道,绵薄之力,绵薄之力!”
  后天,这儿便会有一场假作的婚礼。
  他身旁的少女确实并不懂得——或者说不在意姻缘的慎重。
  不愿牵连凡人,便提出与他“成亲”诱敌。
  一如为报师恩,便愿意将大道长生与裴若游相系。
  谢玄暮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拂过青玉的扳指。
  他的私心,到底会到哪种程度?
  第221章 师妹x师兄(13)
  谢玄暮给了卢盈川一道易容的符,卢盈川便不闹了,这会儿扮作卢府的小厮,在婚宴上乐滋滋地四处乱窜。
  喜乐喧哗,卢盈川觉得很稀奇。
  自己见到了自己成亲的样子。
  ——那个矜傲的仙师变作了他的样貌,谁也看不出来差别。
  他老爹也是个修真者,但两鬓已霜,大腹便便,似乎也没有太多神通。
  卢远鸿当了二十年的骊城城主,一心都是骊城的经营,确实已和修真者两异。
  所以卢盈川起先并不把修士当一回事。
  但谢玄暮与他老爹很不相同。哪怕变作了他的容貌,周身的气度仍卓然出众。
  婚宴上,那些背地里说他没正形的长辈都交口称赞,道是“盈川今非昔比”。
  也许是那身大红的喜袍能将寻常的面孔衬出几分风仪,卢盈川咬着大红桃,心想,自己为了诛邪,先将婚礼给让出去了。
  到时候找谢仙师多要几张易容的符咒,嘿嘿。
  他吃着桃,便见“自己”连饮数杯酒,被兄弟好友推搡着走了。
  闹洞房了?!
  卢盈川扔了桃核,兴冲冲地跟了过去。
  *
  喧哗的声响落在耳畔。
  谢玄暮被人所簇拥着,酒气弥漫,卢盈川的这群朋友誓要把他灌醉,让他在新娘面前出个洋相。
  既然扮作了卢盈川,酒便不能不喝。
  诚然青云宗大师兄酒量一塌糊涂,却还是闷头喝下了十九年的女儿红。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却愿意花费十数年光阴等待,在儿女成亲时,才开封这一坛陈酿。
  他只觉得甜苦辛涩入喉,满堂红绸都是为了成全他。
  但谢玄暮很快清醒,将醉意尽数用灵力化解。
  婚礼是假的,他也不必醉。
  长廊曲折,满目都是融融的温柔灯火。红烛笙歌都冠以卢府公子的名义,裹藏的却是谢玄暮越发洞明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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